算起来段祥麟与江彦清的交情已有三十多年了,两个人年少时在军中相识,一同上过战场,厉过生死,随着时局变迁,颇有胆识的两人各自统领一方势力自成一军,如今一个是南溏督军一个是奉阳督军,均是位高权重。那日通话,一听说段祥麟要为长子定一门亲事,江彦清当即便把这个事情揽了下来,江南那富庶之地他觊觎已久,若是能和段祥麟结上亲家,两方势力一合并自然是如虎添翼,自可惜他亲生的女儿尚是孩提,远没到婚配的时候,只得将这举世无双的佳婿人选给了她夫人的娘家,总归也是亲戚,况且他大姨子一家本就是靠着他才扶摇直上的,他家的女儿嫁过去或许比自己的女儿嫁过去还要好支使。
因着段家大少爷身份特殊,军事繁冗,相亲之事便定在了南溏,女方从奉阳赶到了南溏,在酒店下榻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才约了见面。
原本安排见面的地方是在帅府上,可段连钰生怕父母亲在场要苦心撮合,于是又以二人想单独见面,想要个轻松一些的环境这样的由头,将约会地点定在了南溏有名的鸢尾花西餐厅,包下了整座餐厅,并亲自命人将女方接到了餐厅里。
他今日不过便装,但一身新制的柳色西服格外笔挺,刚剪过的头发整洁利落,从门外走进来时整个人玉树临风,英挺不凡,卢玉莹远远瞧见他温文尔雅的一笑,心中仿佛登时闯进去一头小鹿,停不下的撞击着。
作为家长嫡生的长女,因着容貌过人,又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所以卢玉莹在家族中颇得长辈看中,自然心气高傲一些,此次让她原道过来相亲之事让她心中倍感委屈,只觉得自己仿佛一件在自己国家卖不出去的物件,非得到别国去充当舶来品,还要上门让买家验货,当真是屈辱,但此时她见着这个被随从近侍簇拥而来,丰神如玉的翩翩君子,心中那些个繁杂的小心思便已是荡然无存了。
“实在抱歉,我来晚了些。”他在她对面落座,礼貌的说道。
卢玉莹莞尔一笑,说,“将军军中事忙,不打紧。”
段连钰潇洒的笑笑,说,“今日军中倒无事。”
他只是这么一说,卢玉莹心里却忍不住想,他这意思难道是故意迟到的?但转念一想自己或许太小心眼了,忙又打散了这心思。两个人点了餐,只敷衍的寒暄了几句,他语气始终清冷,也不问她一路可劳累,也不问她平常有什么爱好消遣,更没有问她是否有时间在南溏游玩几天,一点地主之谊的样子都没有。倒是她,一落座便表现得颇为热情,但他对她所问的事情也不过是一问一答,并不多言,她心里狐疑,莫非是自己今日的打扮不够得体入不了他的眼?不可能,这身樱桃色的缂丝长裙等闲人家恐怕一辈子见都见不到,这可是小姨妈亲自张罗着给她置办的,价值不菲,身上的几件钻饰也都是价值连城的舶来品,发型做得也是时兴的大卷发,更不必说她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庞,多少男子备着厚礼上门拜会只为远远的见上一面。
想来怕是他对她没有动心,莫不是看不上她的门第?她心中嗤笑,不过是一个少年将军,和她姨父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毫。
餐点上桌,段连钰跟她做了个请用的手势,她有意要为难他一下,看着那一盘子洋人的烤大虾皱着眉头说,“我们家中吃虾都是剥好了壳才上桌的,我自己不会剥虾。”
她这样一说,段连祺警觉的抬头看了一眼她随行的丫头和随从,见他们皆是一脸充耳不闻的模样,便知卢玉莹的意思,可他心中不屑,不屑于这种毫无感情基础的相亲,不屑于这种门当户对的政治婚姻,自然也不屑于她的小姐做派,于是脸上淡淡一笑,说,“你将虾整个吞进嘴巴里,连同虾壳一起吃了不就可以了,我也喜欢这样吃。”说着话自顾自的往嘴里塞进去一只大虾,嚼得格外响亮。
卢玉莹脸上烟熏似的由涨红转为绛紫,不曾想他竟然这样放肆,心中怒火难遏,但她终究顾着小姐身份,不好发作,只当方才那句话未曾说过,只挑了些蔬菜草草吃了几口。
“卢小姐是属马的吧?”段连钰忽而问道。
卢玉莹也不抬头,淡淡的说,“属羊的。”
段连钰“哦”了一声,饶有意味的带笑说,“怪不得这样喜欢吃草。”
卢玉莹闻言,看着自己叉子上挑着的一块西芹,忍不住用力的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将那叉子哐当一声丢到盘子里,抬头说,“段将军若是对我没有半分意思便直说,不必这样含沙射影的讽刺我。”
段连钰神色无辜的望着她,眨巴着眼睛说道,“我以为方才那句话是个幽默,能博得卢小姐一笑呢,想来是我冒犯了。”
卢玉莹冷哼一声,说,“我顶讨厌自以为幽默的男子。”
段连钰赞同似的点头道,“我也是顶讨厌拿腔作势的小姐。”
话已至此,这姻缘便算是彻底告吹了,不过是本着两家的关系和各自的身份,双方都没有让场面太过难看,卢玉莹不曾想到他竟然这样仗势欺人,瞧着他脸上那放浪形骸的模样,冷言道,“今日只当你我没有见过面,以后也不必再见。”
段连钰故作如释重负状,说,“如此甚好。”
仿佛火上浇油一般,卢玉莹腾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对段连钰说,“我姨父如今的地位比起你们这个小小的江南督军人家不知道要豪气多少,我父亲还是奉阳的统制,以我这样的身份地位下嫁到你家中你应当感激祖上积德,没想到你竟然对我这样无礼,回去我便跟我姨父说明情况,好叫他看清楚你这个无耻之徒的嘴脸。”
段连钰闻言,用餐布拭了拭嘴角,也站起了身来,对她鞠了一躬,说,“那边烦请卢小姐即日启程,早些回南溏去禀报情况吧。”
卢玉莹从未受着这样的奇耻大辱,气得下巴只抖,她的随行丫头上前来拉她,被她一把甩开,她抬起手指着段连钰怒道,“你给我记住,今日你的所作所为我姨父定当加倍奉还!”
“卢小姐这样的好人家我段某无福消受,你既然开口一句姨父闭口一句姨父,怎么不直接嫁到你姨父家里去呢?”段连钰咧着嘴笑道,“对了,我才想起来江督军并无儿子,但是他军中大约也有些得力手下,给卢小姐寻一个好归宿总还是没问题的吧,祝你早日得偿所愿,告辞。”说着话便转身往门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着站在原地勃然大怒的卢玉莹说道,“给卢小姐提个建议,你穿这样艳丽的颜色当真老气,首饰和发型也夸张了些,下回再去相亲还是淡雅一些为好。”
一声杯盘碗盏摔碎的声音登时响彻在整间西餐厅里。
走到车旁,许建伟忍不住担忧道,“大少爷这样对卢小姐,当真不怕江彦清生气吗?”
段连钰轻声叹息到,“我并非有意为难卢小姐,不过是想着将事情做绝一些,好让江彦清和我父亲死了这条心,难为了卢小姐,等这些事情过去了,我找个机会亲自跟她赔礼道歉吧。”
许建伟点头道,“大少也是为难。”
段连钰对着他点点头,说,“你安排人好生送他们出南溏,我先走了。”说罢便让司机下了车,自己径直坐上了驾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