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歌望着那琵琶失了一会儿神,淡然道,“都过去了,还说什么原不原谅的话,再说了,上一辈人的恩怨,让你来说情多不合适。”她说话间兀自喝了一口红茶,又说道,“你将琵琶带回去吧,从前这琴的弦断过,虽然后来也续上了,可总归弹不出当时的曲子了。”
段靖风望了望杜晓莉,见她朝自己微微点头,才又说道,“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还有一事相求,希望夫人成全。”菱歌看着他一脸的愁容,只说道,“你说吧。”
段靖风轻声叹息道,“我父亲一年前检查出来得了胃癌晚期,动了手术之后情况一直不好,这次见夫人回来父亲十分希望能在临终之际和夫人见上一面,也算是了却多年来的夙愿。父亲说他后来这几十年里梦见过无数次落云山,回到过无数次那间小竹屋里,却再也没有在梦里见过你,他说你当真是恨极了他,连梦境里都不肯相见。”一口茶梗在喉间,仿佛怎么吞也吞不下去。
他要死了,他竟然要比她先离开这个人世了。
“你来找我,你母亲知道吗?”菱歌放下茶杯,转而看着他问。
段靖风说道,“母亲自然知道,她心中对夫人也是满怀愧疚,所以十分支持我来恳请夫人,若夫人应允,咱们明日便可启程。”菱歌轻笑着摇了摇头,“你请回吧,替我带话给你父亲,只说一切都过去了,让他放下吧。三十年的烟尘,我什么都忘了。更何况都是将死之人,也没有什么可见的,彼此在心中道句珍重便是了。”
杜晓莉听她这样拒绝,忙说道,“靖风听了你们当年的故事,对他父母亲的所作所为十分愤慨,也是真心希望你可以去和他见上一面,所以我才愿意带他一同来见你,你别回绝得这样决绝。”说罢见菱歌不语,又对段靖风说道,“要不你先回酒店休息,让她再考虑一下。”
段靖风见状忙说了声好,起身告辞,菱歌见他将琵琶留在桌子上,忙提醒道,“你将琵琶带回去吧,我说了不要的东西你强留下也是没用的。”段靖风犹豫片刻,终究只得带了那琵琶告辞而去。
花园里只剩下杜晓莉和菱歌二人,杜晓莉劝道,“你还是不愿意原谅他吗?”菱歌笑着摇摇头,“原不原谅都好,都没有必要再相见了,你不必再劝我,你明白我的性子,劝也无用。”杜晓莉见话已至此她多说无益,便只好叹息道,“我尊重你的决定。”说话间望了望手腕上表,又说道,“昨日听你说桃花坞有南曲听,我家老于赶忙去买了票,七点钟就开唱,我得先回家陪他吃饭去了,晚饭过后就去,你要不要一起来?”菱歌冷哼一声道,“隔了这么多年,还想让我当电灯泡。”杜晓莉白了她一眼道,“多大岁数了,还这样不正经。”菱歌听她提起岁数,忽然想起了他当年替她胡作的那首歌,若是他们的承诺兑现,此时他们早已经隐居在落云山上,照看红日,暮盼晚霞。
终究已经回不去了。
她正失神,忽然听见杜晓莉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她一抬头,只见她满脸的踌躇神色,忐忑问道,“这些年,你可曾恨过我?”
一片晚霞飘过,晕红了他们彼此的脸,初相识时不过十五六岁,那样清澈纯真的年纪,那样单纯没有杂质的友谊,仿佛只是一眨眼,怎么忽然就都老了,老成了这个模样。
她伸手拉了拉杜晓莉的手,说道,“晓莉,虽然你从来没有承认过,可是这么多年我一直都知道当年是你跟段连祺透露了我的住处,可我不怪你,如果没有你,当时林文津和侯俊杰带着我和平儿由密道逃出南溏帅府的时候,也不可能那么顺利的逃到英国去,所以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就像我从来没有原谅过他一样。爱之深恨之切是什么意思,我总算是明白了。”
菱歌将她的手握紧了些,“我还记得第一天到剧院里,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只有你跑过来跟我说,剧院里人心复杂,若是有人看我家道中落想欺负我,就说我是你杜晓莉的姐妹,你说你素来泼辣,有你照看着一定没有人敢欺负我。果真是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我明白你的苦楚,当年那样的乱世,换成是我,或许也会是那样的选择,况且如果人人都可以选择,这世上哪里来的坏人?”
隔了这么多年,听到这样一番话,杜晓莉的眼泪仍旧止不住扑簌簌的往下掉,只紧紧握着菱歌的手,半晌没有言语,直到菱歌用手帕替她抹了抹眼泪,嗔道,“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快回去陪你家老于吧,免得回去晚了又说是我拉着你不让你走了。”杜晓莉破涕为笑,这才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