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临离开马来西亚之前,老板的母亲请三个中国人到家里做客。这是主人对客人表达友好、尊重、信赖,最诚恳的形式。老板家的房子很大,三代同堂。除老大与马来人通婚跟家人断绝来往外,其他五姊妹无论是结婚或没结婚,全部住在家中。客厅也是佛堂,里面供奉着一座一米来高的观音菩萨,终年香火不断烟雾缭绕。进屋前史先生和洪先生都脱下了皮鞋,赤脚入内。朱清民等三人脱鞋跟进,只是他们穿着袜子。史先生的母亲60多岁,仍然化淡妆。为表示欢迎,她拥抱了三位客人,并一再感谢:他们为机器安装调试,所付出的艰辛劳动。朱清民暗地里观察了这家人的居住情况;由于生活在热带,不需要备置一年四季的衣服和铺盖。因此,家具十分简单,没有中国家庭里那么多柜子、箱子。当然,‘亚依淡’只是一个小镇,这里的居民与农民没有太大的区别。从史先生平时打赤脚靸皮鞋就能看出,他身上保留着乡村农民的气息。菜肴是老太太和女儿张罗的,保持了中国潮州风味。饭后,老太太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三个红色的丝织小包每人送一个;里面装有一对耳环,一枚男戒,一枚女戒,22K金(马来西亚不用24K金,他们认为24K金易变形。)朱清民是不敢接受的,后来,王峰收下了,他才接收。回国时没带什么礼物,后来,这些东西作礼物送了人。按最后约定,王峰给朱清民和潘喜赋每人付了80美金劳务费。朱清民拿这笔钱给母亲买了一枚24K的金戒子。
史先生和洪先生提前一天,把三位中国人送到吉隆坡。作为华夏子孙,主人带领他们游览了乐圣岭上的天后宫,这里供奉着天后妈祖。史先生和洪先生照例脱鞋,进殿跪拜。三位客人没有这方面的信仰,只是走马观花地游览。朱清民发现一位手持长焦镜头相机的游客。从模样看,朱亲民猜他是一名中国记者。与此同时,那位先生也注意到朱亲民,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对方走近,并以微笑相互致意。拿相机的人先开口:“北京来的?”朱清民高兴地回答:“是的,您是记者?”持相机的人设问:“您看我拿着专业相机?”朱清民点头同意。持相机者回答:“业余爱好……其实,我是台北师大的老师。”朱清民诧异地:“tai湾来的?”说完,当心惹麻烦,正想离开。被对方敏锐地观察到:“您好像怕了?没关系啊!现在,大陆不正在搞改革开放吗?我刚从北京过来,而且是第二次到北京。现在,还不能直接从北京飞台北,所以,绕道马来西亚。相信不久的将来就能直航,到时候我们来往会更加方便。”大多数人反对tai独,我就反对……如果将来搞个东南亚联邦,把这片大好的河山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消除战争或恐怖活动,一心一意搞建设谋发展,广大民众何乐而不为?”朱清民压根没有想到,一个台北师大的老师,竟有如此崇高的思想境界。
晚上回到宾馆史老太太打来电话,点名要朱清民接电话,朱清民接过电话,问起他最关心的问题:“HELLO!今天机器运行得怎么样?”史老太太感激地回答:“谢谢您!机器运行得很正常,这次您给我们帮助太多,处处为我们着想,我很感动!我真舍不得您走,我们还会买您们的机器,希望能够再次见到您!”朱清民:“您太客气了,那些事情是我们应该做的。如果能够再次合作,我一定会再来看您。再见!”三年之后,史先生果然亲自到S市纺机厂买了两台设备。签合同前,单独找马厂长提要求:“据我所知,在中国生产这种类型设备的还有几个厂家。我们是奔朱先生的人品来的,我妈妈一直想见他!您如果同意派他去安装调试,我可以马上签合同。”马厂长自然同意,两台设备若给天津进出口公司做,起码少卖10万元。朱清民通过S市进出口公司签合同;史先生和六弟在S市的所有开销由S市进出口公司负责,该公司的刘先生说:“我们做这单生意除掉各种费用,可净赚2万,我认为足够了。”史先生买两台设备,节约了10 万元,他也十分高兴地:“用这个价格,跟上次相比较,前三台设备天津公司从中至少赚了25万。”
计划经济时期,国有进出口公司具有官商性质。其垄断性决定了,他们对国内生产企业发号司令。底价进高价出的商业行为,使生产厂家的产品在国际贸易竞争中,性价比大打折扣。在不公平的交易中,他们抓住各级地方政府向出口创汇要政绩的热情。在拼命压低产品出厂价格的同时,又以国际先进水平来要求廉价产品的质量。目的,自然是谋求公司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可是,他们忘了‘小媳妇难做无米之炊’以杀鸡取蛋的方法对待企业,最后只会把自己搞垮。
事隔一年,1994年朱清民同马厂长一道来到天津进出口公司。该公司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辉煌;朱清民曾经几次到该公司,从来就没允许上过楼。一楼接待大厅,有咖啡厅式的接待模式;进门登记后,有专门接待员安排你入座,并送上一杯可口的咖啡或红茶。你所求见的人马上从楼上下来,在接待大厅与你谈工作,谈生意。中国人、外国人无一例外。本次来访,接待大厅没有了,门卫让朱清民和马厂长自己上二楼找人。二楼也是人去楼空的景象。一年的时光飞逝而过,进出口公司却今非昔比,夕阳西下。
一年前,一行三人从马来西亚回北京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天津进出口公司派专车接机。汽车进入市区后,接机人说:一定要请朱清民和潘喜赋吃一顿饭。还说是领导交待的:“你们在国外辛苦了!特别是朱先生,这次立了大功,把电器控制改得万无一失……回国了,就是回到了自己家里,这顿酒一定得喝,而且要喝好!”朱清民惦记的是母亲、妻子和孩子,最大的愿望是:赶快买火车票回家。潘喜赋在家里,每天都要喝酒。这次在马来西亚一个月没有喝酒(啤酒每天喝,但完全解决不了他的酒瘾。)天津进出口公司请客,自然不想放过。他积极游说朱清民:“朱工,一个月来,每天都是我听你的。今天,你听一次我的。盛情难却,既然人家安排了,我们就不必推辞。再说,已经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今天肯定走不成。吃完饭,我们一起去买火车票。”王峰也在一旁劝导:“是啊,吃完饭,我们用车送你们去火车站买票。”朱清民不好再推辞,跟车一起来到前门,找到一家中餐馆。一个月没吃正宗的中国菜,感觉还是中国菜好吃,吃起来特别香。
当天晚上,潘喜赋和朱清民躺在宾馆的床上,心情无法平静。何许是酒足饭饱心里高兴,小潘十分诚恳地对朱清民说:“没想到与你一起出国,是我从事安装调试工作以来,最轻松、最舒服的一次出差。实话告诉你,出国前,我可是捏了一把汗;那天,我和余远大、李富村还有车间的几个哥们一起喝酒。酒过三巡,李富村对余远大说:‘老余呀,你这次派潘喜赋和朱清民一起出国安装调试,可是在害小潘!担子全压在他肩上了。朱清民哪是干活的材料?……如果你派老李去,我还不需带潘喜赋,把李济福给我就够了,保证圆满完成任务。’听李富存这么一说,我的心就忐忑不安起来。后来,李富村交代我:两人分工包干,各干各的,免得你滥竽充数,完全依赖于我。所以,开始我就按他说的做……没想到你这么能干。安装OPEN机的方法,比我们还简单适用……。”
朱亲民当然记得:刚到马来西亚,小潘就要求单干。当初他哪知道,朱清民能做这么多工作。除了电气和WASTE机由朱亲民单独完成;CUT机磨刀是安装调试的重要环节,小潘从来没干过。从磨刀到调整间隙、开车试切,也是由朱亲民完成的。就连小潘最熟悉的OPEN机,也因为场地问题,搞得他不知所措……。但小潘最感激朱清民的是,多得了30美金!如果不是朱清民与王峰抗争,小潘是没有胆量,也拿不到理由与王峰理论的。然而,回到北京,天津进出口公司能够盛情款待他们,说明朱清民并没无理取闹。他用自己的能力,赢得了别人对他的尊重。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潘喜赋此刻的确是肺腑之言。朱亲民抓住时机还原真相,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所有的工程技术人员:“小潘啊,你想过没有?我们厂销售的每一种产品,都通过了生产鉴定。通过鉴定的必须条件是:产品严格满足设计任务书规定的各项技术指标,以及用户的使用需求。为了通过生产鉴定,技术人员在生产试验期间,要不断地对产品进行改进、提高,取得各种安装调试数据、制定标准。你们在安装调试过程中使用的标准、工艺数据,最初都是出自于技术人员之手。技术人员必须自己动手,否则,仅坐在办公室里写写画画,是想不出好东西来的!”潘喜赋并不完全赞同:“不过,厂里很多人说,我们的新产品是靠设计院开发的。”朱清民:“有些人是不了解情况,有些人是故意歪曲事实。设计院给我们的图纸,离商品化的产品还相隔甚远。就说CUT机,第一次按设计院的图纸,制造出来的样机,就是一堆废铁。出国的CUT机,完全是我们自己设计的。还有液压打包机,鉴定会你也参加了,设计院连研究工作报告都不肯作,为什么?液压系统、电器控制系统,都是我们自己设计的。”潘喜赋还是不服:“为什么对外,我们总说XXX设计院设计?”朱清民:“不是要那块招牌吗?对外宣传XXX设计院设计,比说我们自己设计更能赢得用户信赖……。不过,十年前我们没有设计队伍,应该是依靠设计院才获得了产品升级换代。近十年来,在技术开发立项等方面,我们还依靠设计院。那是因为他们的地位和高度……。具体到设计工作,我们已经有自己的设计力量,就实践经验而言,我们有设计院工程师所没有的优势。”
潘喜赋并没有完全理解朱清民讲话的内容,也很难站在技术人员的角度看问题。小潘是工人中的佼佼者,自然要站在工人的立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