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调整生产方向说起来容易，实施起来难。为何成台产品出质量问题？从工人到管理干部都习惯或熟悉了生产纺机配件。余远大凭他超人的记忆，能把每一种配件从模型到工装记得清清楚楚，甚至放在仓库的什么地方，有多少库存都背出来，外号人称：余电脑。现在，突然以生产成台产品为主，好多工人连装配图都看不懂。一台机器有成百上千种零件、配套件，成千上万的标准件，从制造到管理都面临着巨大的挑战。80年代初期，生产成台纺机产品，余远大当生产科长，几万平方米的厂区一天不知要走多少遍。一年磨破四、五双鞋。有人跟他开玩笑：余科长，你将来见了马克思，收脚板印也够忙几年。余科长只是憨厚地笑一笑。
1982年是朱清民为之自豪和骄傲的一年。这年的8月份他重建了祖宅，自我认为是光宗耀祖的事情。祖宅的西墙向外倾斜多年，新景小学有一栋房屋紧靠西墙。一天晚上，学校的陈校长来到朱清民家，转告校方研究意见：西墙倾斜危险有可能倒塌，如果你们不修缮，学校可以出钱修，但是，今后墙基的土地产权归学校所有。祖宅有两个立面位于校园内。北立面之北，原本是祖宅的一个院子，已经无赏交公。西面的山墙倾斜厉害，朱清民只能看在眼里。动工修缮需要学校配合，不然连进料都困难。这次学校主动提出修墙，不如趁热打铁让学校支持建房，没想到学校欣然接受了。有学校支持，事情就好办多了；除了为朱家提供进料的方便，还要在建房申请表上签字盖章，城建局方可批准。如果不是学校主动找上门来，朱亲民去找学校签字，那是难得办成的。
建房时间定在学校放假之后，也是S市最热的时候。首先要愁钱，那时候虽然砖瓦、石灰、水泥，包括人工都很便宜，但是，大家都是低工资，每月的收入除了吃喝所剩无几。所以，平民百姓建一栋房子总是需要东借西凑。朱清民当然不例外，母亲拿出500元，弟弟结婚后已经搬到单位宿舍住，听说重建祖宅也拿出了500元，剩下的钱由朱清民两口子筹备。他们花掉了所有积蓄，还欠下一屁股债。最困难的是缺乏劳动力；拆老屋、运走建筑垃圾、购买建筑材料、整地平、临时转运等，每一项工作都需要大量的人工完成。顾人需要开支，请人帮忙需要招待，而且再好的朋友也不好意思反复开口请人家帮忙，因为全是重体力劳动。为节省开支，许多事情朱清民都咬紧牙巴骨单独干。记忆最深刻的是房屋封顶之后，泥瓦工放工前交代朱清民，晚上必须把堆放在学校内的砂和其它材料全部转到屋内堆放。第二天开工就砌北立面墙，与学校就此隔断，若东西还堆放在学校院内，用起来不方便了必然影响施工速度。天色已晚，多数人已经吃过晚饭，甚至洗过澡。这时候请朋友帮忙，朱清民绝对不好意思开口。没有办法，只能和胡佳男一道硬着头皮干。朱母眼见儿子和媳妇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不忍心，也前来助阵。母亲已经60岁了，还让她干重体力劳动，朱清民真是于心不忍。但眼看夜幕降临，自己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加上高温闷热流汗多，几次眼睛发黑差点栽倒……忙完所有的活，三人几乎同时瘫痪在砂堆旁。北墙砌好之后，石灰又用完了。前期用的石灰就是请人帮忙买的，人家不知花了多少工夫，哪好意思再开口。朋友出了个主意；电石下脚料可当石灰用。朱清民和胡佳男一道借了一辆板车，在朋友的单位拉电石下脚料，往返也就10公里路。平时，看人家拉满满一车货，似乎没费多大力气。可车到了自己手上，才知道沉重无比，又是累得人快休克。5公里路……好像无穷无尽的长。用电石下脚粉墙瓦工倒没说什么，隔壁宿舍的老师意见大了：“小朱啊！你们用的什么石灰呀？怎么这么臭？！我们的头都被它熏晕了。”朱清民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没钱买石灰了，用的电石下脚料，臭味几天就会过去。不过，这东西驱蚊子，昨晚肯定没蚊子咬，是吧？”可能是出于同情，老师们附和说：“你这一说才提醒了我们，昨晚还真是没有蚊子咬！”
新房子终于落成，其中的艰辛只有朱清民、胡佳男和母亲心中最有数。母亲说：“人脱了一层皮。”这是老人家发出肺腑的声音。
房屋为两室一厅的结构，坐北朝南，独立厨房，还有十多平方米的小院子。外楼梯上阳台，面积与底层相当。为设计房屋，朱清民查阅了大量的资料；采光、通风、结构等。然后，设计出房屋的平面图和立面图，一栋漂亮的两层楼房先在图纸上诞生。施工放红线时，城建局派人来检查，说什么只充许建一层。也得亏是只建了一层，不然，没钱往下建就成了烂尾楼。虽然，只有一层，一家四口住进去还是其乐融融。
这一年朱蕾上小学，进校不久在班级组织的联欢会上，她用小提琴给全班同学演奏了一首《小夜曲》，得到全班师生的喝彩。朱蕾从4岁半开始，每天坚持两小时练琴，遗憾的是后来没有从事音乐专业。不过，心理学家认为：学习乐器有利于开发人的左脑，朱清民认为千真万确。正因为学小提琴，朱蕾显得天资聪明。小学一年级就连拿两项全年级第一；查新华字典和100以内的加减法口算。在艰苦的岁月里，只要朱清民不出差，父女俩就在这间新房子里共用一张写字桌，看书学习或做作业。父亲坐桌子正面，女儿坐桌子端头，天长日久书桌端头的下横木被朱蕾踏成了圆弧形。朱亲民相信潜移默化，坚信身教重于严教。每天清晨，朱蕾习惯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朗读英语，从学音标到背单词，朗读或背诵课文。她的童音像银铃，朗读声中充满了自信。晚上，朱蕾习惯站在自家的阳台上练琴，春、夏、秋、冬琴声不断。1992年他们被迫搬家了，小院里安静下来。对面六层楼住的老师忽然感觉缺少了什么……十年之后，偶尔在街上遇到邻居老师，都还没有忘记；当年在阳台上读英语、拉琴的女儿，已经很有出息了吧？
熊厂长上任之后第一次带人到上海考察，要求技术科派一名熟悉‘弯轴’生产工艺的技术人员随同。董守福说：大家都很忙，派不出人来。其实，是自己想跟随新厂长出差。他要抓紧时机，让新厂长尽快了解自己、欣赏自己，把科长的位子坐得更稳。可是，不知熊厂长听到了什么反应，就是不搭理董守福，并让施书记出面找吴世德，让技术科派人。施书记在去技术科的路上就碰到了吴世德：“技术科是不是很忙？”吴世德不了解对方的意图：“很忙谈不上，你有什么事情吗？”施书记：“熊厂长到上海出差，要你们科派一个熟悉‘弯轴’的技术人员随同，老董说大家都很忙，抽不出人来。”吴世德没有多想，实话实说：“怎么抽不出人来，朱清民就可以去，他在车间搞过‘弯轴’攻关。”施书记：“那就让朱清民跟熊厂长去上海，你通知他，后天出发。”
董守福听说派朱清民去上海，大发雷霆，坚决不同意。但是，他不好意思派自己去了。经过权衡，董守福决定派曹艾青跟熊厂长去上海。吴世德已经通知了朱清民，后者也做好了准备，搞得大家十分尴尬。话说曹艾青从上海学习回来，设计出一套组合‘弯轴’图纸交给董守福审核。像往常一样，董守福在审核栏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转手将图纸交给朱清民设计工装。朱清民有些犯难，工装设计往往是一窍难得。到上海学习的目的，主要是看人家的工艺、工装。仅画一张零件图，把人家的产品买一件回来测绘就行了，哪需要费那么大的代价亲临上海。实施的人没有去看，看了的人却不管实施，这是董守福的一贯作风。可是，没有办法，领导布置了任务，就得完成。朱清民看着图纸仔细分析，突然发现：图中的形位公差和尺寸公差标注存在自相矛盾。它们是工装设计不可缺的依据，朱清民拿不准，便拿着图纸请示董守福。董守福却认为自己审核的图纸受到了质疑，很不高兴，但又找不到理由拒绝铁的事实。他不得不憋屈地将图纸交给曹艾青修改。曹艾青并没全面检查，仅仅修改了朱亲民指出的问题，就把图纸返给了朱清民。朱清民拿回图纸往后分析，再次发现问题，再次请示董守福。就这样到第三遍时，董守福已经忍无可忍。满脸的络腮胡子一根根竖起来，一双鹞子眼睁得圆圆的泛出了凶光。‘啪’的一声朱亲民吓了一跳，董守福拍起了桌子：“故意刁难！我要是不改呢？！”朱清民工人出生，并不怕被逐出技术科下放车间，立刻针锋相对：“那就看你有没有科学的态度！图纸存在错误，我凭什么设计工装？！”董守福要把多年的积怨，在这一刻全部发泄出来：“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今天就是图纸错了，你就给我按照错误的去设计！！”朱清民打心里不愿意在董守福手下工作，所以，对他的专横跋扈表现得无所畏惧：“我不干了还不行？！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说完把图纸往董守福一甩，冲出办公室。这可是董守福当技术科长以来，从来没有遇到过的顶牛！董守福不理解，一个普通工人能够坐在技术科，而且屁股还没坐热，竟敢跟太上皇顶牛！玩权术的人总喜欢动歪脑经，气愤之余，忽然想起一件节外生枝的事情：有一次在纺织局开会，陈局长（纺织局技术科科长陈凡已经升任局长。）找他打听朱清民的情况，并告诉他想调用朱清民，难道朱清民跟陈局长有什么关系？不然，他怎么会如此胆大包天顶撞我！如此一想，董守福的火气消除了一大半。他先让曹艾青更正朱清民提出的问题，然后，亲自拿着图纸来到朱清民的办公室：“刚才是我不够冷静，图纸改好了你先看看，有问题我们再讨论。哦，下班后你先不要走，我们需要沟通一下。”朱清民不是那种无事找事的人，按照有错误的零件图设计工装，肯定没有好的结果。他的确是拿不准，才一次次找董守福，没料到后者不顾事实，像母老虎一样大发淫威，他受不得这种委屈才大胆顶撞。现在，董守福主动给他台阶下，他哪会不知时务。当天下班后，董守福与朱清民谈得很晚，朱清民有问必答，也算是交了心。董守福是否能从心里消除隔阂，朱清民并没寄予太大的希望，但他有信心，坚信哪里都需要干实事的人。
曹艾青跟随熊厂长到上海，来回走过一趟，熊厂长还真就发现了一个人才。回厂后不久，就提拔曹艾青当设备科科长。曹艾青还是曹艾青，他跟朱清民一样，就是一头耕田的牛，不会当官。不到两年，曹艾青就被熊厂长当作‘没有用的家伙’赶回了技术科，仍然当他的助理工程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