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朱清民走进车间,王友德在老远就看见他,立刻走过来:“小赤佬,辛苦了!听说侬在医院陪护干得不错,好!小青年就要这个样子。”王师傅说话时习惯性地把手搭在朱清民的肩膀上,用这种方法表达亲热,经常用在需要别人干活之前:“阿拉已经听说了,侬不是到厂里才学车工的,侬早就会做。现在,那台车床(他用拿烟斗的手指了指)上的叶震派到纺织局*********思想宣传队演节目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回厂,侬先到那台车床上去做吧。侬看是接着做他没干完的活,还是阿拉给侬找几种简单的活干?”朱清民感觉自尊心受到打击,抵触情绪涌上心头,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拿起放在车头箱上的图纸;那是一种薄壁铸铁圆环,切削时容易产生热变形。由于公差要求高,加工过程中若掌握不当很容易出废品。难怪王师傅不放心他做,但朱清民不愿意别人小看,他认为第一次被降低标准使用,今后就难有出头之日。因此,坚决地对王师傅说:“不用换,我能做好!”其实,王师傅就要这句话:“好!阿拉就喜欢这样的小青年!侬先干,报废几件也不要紧。”王师傅离开前把叶震工具柜的钥匙交给他。
朱清民站在车床旁,心里七上八下,感觉就像刚拿到汽车驾照初次放单飞。他拿着零件图仔细分析,脑子里快速搜索学过的知识。考虑就绪,才挑选了几把车刀拿去磨。经过官师傅车床时,她正埋头干活,朱清民上前打招呼:“官师傅,好久不见,干什么去了?”官师傅转过身来满面笑容,显得很亲热:“谢谢关心!是有些日子没有见面,我上班之后听说你到医院照看何师傅,他出院了?”朱清民:“他昨天出院,我今天上班,王师傅安排我在叶震的车床上做。”
“哦,让你单独操作了,叶震呢?”
“听说演戏去了。”
张颖看见朱清民,也走过来打招呼:“朱清民,回来上班了?”
“上班了……嗨!刚才在大门口碰到周增强,原来他是我小学的老师。”朱清民迫不及待地告诉张颖。
“你也是惠工小学的学生?我也是,……应该高你三、四届吧?”张颖说话时显出老大姐的样子。
“那也算同学!”官师傅抢过话头,给朱清民帮腔。
“当然算……,哦,那边刨床还开着,你们先聊。” 机床还开着,张颖急于离开。
官师傅看朱清民拿着车刀:“你要磨刀?”朱清民点头。“去磨吧,等会有空我过来找你,缺什么工具说一声。”官师傅热情地交代。“好咧!”有任务在身,朱清民也顾不上闲扯,赶忙奔砂轮机房。
“朱清民!”刘玉婕站在铣床旁大声地喊,他不得不停下来,绕过去打招呼。人还相隔老远,刘玉婕就热之闹之地说开了:“夏怡给你的书,我请束师傅带给你,收到没有?”朱清民先给她敬了个礼,才回答:“收到了,谢谢你!”刘玉婕狡黠地说:“不用谢我,你去谢夏怡吧!前天晚上人家专门约我到江边,托我把书交给你……她可是把你放在心上,你不能忘记人家哟!”面对刘玉婕快言快语,朱清民不知所措:“不知她什么时候有空,我到哪里去谢她。”朱清民找出一个理由。刘玉婕并不罢休:“那是因为你与她联系得太少,告诉你,前天她休息,今天上夜班。”“哦,谢谢你!今晚我就去谢她,你先忙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等刘玉婕开口,朱清民就赶忙逃走。
这一天朱清民还真有些紧张。他一直认为干车工没什么难度,是因为有师傅在旁边帮助考虑问题,就像开陪练车,自己放单飞就不一样了。一切要自己思考;车头速度、走刀速度、吃刀量等……下班前,他完成了20 件成品,把零件交给检验员检查时心中忐忑不安,就像交了考试卷纸等待老师平分。检验员姓许,是地道的上海人,许师傅外表文雅,能说会道。收到朱清民交检的零件,煞有介事地拿游标卡尺全部测量一遍,把暂时吃不准的放到一边。眼见有三分之一的零件被挑出来,朱清民急得满头大汗:“这些都不合格?”因为着急,他说话时表情有些失态。许师傅并不计较,仍然面带微笑,慢条斯理地说:“我还没有检查完,谁说不合格了?”问得朱清民面红耳赤。随后,许师傅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全形环规’来,逐个检查每件产品,对剔出的三分之一检查得特别仔细。末了,满意地告诉他:“全部合格!”并签发了入库单。
这一天许师傅对新来的小青年干活格外留意,当他发现朱清民采用了不同的加工方法,就一直关注他操作,结果让许师傅满意。从此以后,许师傅人前人后地夸奖他;聪明能干,肯动脑筋……。但俗话说得好:坐的菩萨坐一生,站的菩萨站一生。朱清民聪明能干,王师傅就不断地给他加任务,他则把加任务看作是领导对自己的信任。依照下苦功在少年的座右铭,朱清民边干边学,边学边干,为他在专业技术方面快速成长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下班回家吃过晚饭,朱清民决定按早晨的约定,先去隔壁周老师家。夏怡上夜班是晚上十点,九点半钟得提前到车间做准备工作,所以,九点左右她必须从家里出发。朱清民计划在九点钟之前赶到夏怡家门口,等她出来。
周老师住的教工宿舍,其实就是一栋老式平房,共四间房住四户人家。两间并排对面开,中间是过道也算公用堂屋或厨房。周老师住东南边的一间房,朱清民走进去时周老师正在煤炉子上烤麻雀,雀肉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周老师,麻雀考得好香!”朱清民咽着口水打招呼。周老师满头是汗,抬起头来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说:“房里坐,马上就烤完。”第一次来周老师家不熟悉,朱清民没有进房间,在周老师身边站下来。炉子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盘烤熟的麻雀金黄油亮,看了就想吃。“你尝尝,很香!”周老师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朱清民可没有那么随和,赶快把话岔开:“早晨不就打了三只?哪来这么多?”周老师脸上显出憨厚的笑容,银色的假牙在两片厚嘴唇之间闪闪发光:“三只,那不是请你来塞牙缝?下班后又打了几只。”朱清民拿筷子数到十九:“加你正在烤的一只正好二十。”周老师得意地说:“本来就是按计划打的。”朱清民谐趣地说:“听口气,麻雀像似蹲在树上等你取?”周老师更加得意:“差不多吧,我在部队可是神枪手哦!”
烤完了麻雀,周老师在炉火上座了一壶水,才叫朱清民跟他一起进房间。“李惠,他就是每天在院墙外边拉小提琴的朱清民,现在是我的同事。”周老师先给爱人介绍,然后转向朱清民:“我爱人李惠,大女儿周红,小儿子周军。”朱清民定神看;李惠中等身材,浓眉大眼,嘴唇和周老师很有夫妻相,都比较墩厚。颧骨稍高一点,乌黑的头发油亮光滑束在耳朵背后,梳成两条又粗又短的辫子,给人朴实大方的感觉。她把小儿子周军的脸朝外抱着,看上去小男孩在一岁左右,长得又白又胖,眼睛又大又圆很像妈妈。他正手舞足蹈笑呵呵地欢迎朱清民到来。女儿周红抱着一个布娃娃,看见陌生人腼腆地躲到了妈妈身后,不肯露脸。朱清民向李惠点头鞠躬,还叫了一声:“李老师好!”李惠有些当当不起的样子:“太客气了,快坐,快坐!周老师快给他倒茶呀!”朱清民听到让座才用眼睛找凳子,顺便观察了一遍房间。这是一间十五平方米左右的房子,一张全车床(床的三面有围栏和用来挂蚊帐的支架,因为所有的撑棍和立柱都在车床上旋制而成,所以叫全车床)与开窗户的南墙平行摆放,床的一头紧靠东墙,另一头与西墙之间留出一条一米来宽的过道,有门帘从上到下遮挡,不用猜那是夜晚方便的地方。房间的窗户很小开得很高,窗台下面放一张三屉桌;在床和三屉桌之间,靠东墙摆放一张五屉柜,五屉柜上方的墙上端端正正贴着一张**********像;梳妆台挂角斜放在房间的东南角;五屉柜对面,靠西墙摆放一张方桌,四个方凳子全塞在方桌下面。方桌上方的墙上贴有一幅**********草书字体印刷的诗词:沁园春‘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S市典型的小两口之家都是这般模样。好在周增强的儿子还小,女儿平时多住在外婆家,所以,他们的房间显得不是太拥挤。出于礼貌,朱清民先逗了一会小儿子周军。周老师很快在方桌上摆好酒和菜,从桌子下面拖出方凳子让朱清民坐。朱清民当心李惠说他来蹭饭吃,急忙解释:“我刚吃过饭,而且我不能喝酒。您们吃吧,别把孩子饿着。”周老师有些扫兴:“生分了吧?说好了来吃麻雀。他们已经吃过了,李老师马上送周红去外婆家。今天就剩你和我,来喝点喝点!”李老师也在一旁附和:“小朱,我们真吃过饭,正准备往外走,看你来了才没着急动身。坐下来,陪周老师喝两杯。”朱清民不会应酬,一个劲地强调自己不能喝酒,还把前不久在纺织局喝酒吐得一塌糊涂的经过讲了一遍。李老师表示理解:“既然这样,周老师,就不要强迫他喝酒,你也少喝点!小朱,烤麻雀我们经常吃,味道不错!……我还有事先带孩子出去,你就别客气,好吃就多吃一点!”一边说话一边拖儿带女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