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那人满眼兴奋的光彩,垂涎欲滴地靠近,湿润的酒臭味都喷到脸上时,孟洛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含在眼眶的点点泪花晕湿了睫毛。黑暗中没有令人作呕的触碰,睁开眼时,自己已经摆脱束缚,满地狼藉,桌椅摆设杂乱,杯盘碗著破碎。
是秦若扬来了。
晃晃悠悠的孟洛秋似乎看到了当今世上叱诧风云,行侠仗义的英雄。
孟洛秋揉了揉眼睛,有些意外,在外地的秦若扬怎么突然出现在眼前。但是在困境焦灼的内心似乎有了依靠,他来了,就好了。
“彦玖!彦玖!醒醒!”趁秦若扬与两人混战时,孟洛秋把钟彦兮拖到一边坐好,焦急地拍打摇晃着钟彦兮的双肩。可钟彦兮似乎是醉得太深,奈何孟洛秋摇晃了半天,不见醒转迹象,也不见任何反应。
“哎呀,这是怎么了?怎么打起来了?”秦若扬看着两个人跪地求饶时,教坊掌柜适时地出来了----一张曼长精巧脸庞,全黑的滚边长袍将身上摄人心魄的光泽生生压住,多了一些难以察觉的老气横秋。
“祝老板,我看你这小坊子是想歇了吧?”秦若扬斜倚在桌边,嘴角噙笑,斜睇着他。
祝鸾笑眯地迎着秦若扬眼神的挑衅和逼仄,闲庭信步地走到桌前,斟了一杯酒:“有秦爷在,敝店就歇不了,以后还指望着您呢。”
见秦若扬喝下了酒,祝鸾不着声色地舒了口气,转身对围着看热闹的大众道:“不好意思,打扰诸位雅兴了,我在此道个歉。”然先干为敬,豪气一掷:“今晚酒水免费,随便畅饮,以后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众人多是不管闲事的人,看了一场热闹,又听酒水免费,像又沉沦在光怪陆离,声色犬马的纸醉金迷中。
“祝老板真会做生意。”秦若扬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敢情我是您请的武行。”话虽这么说,秦若扬的视野中始终只看得见孟洛秋一人。
祝鸾自是八面玲珑,心思通透,知道他意:“见谅,见谅!您看这一个烂摊子,怎么也得替您收拾一下,再专门给您赔罪。”
秦若扬正了眼色看了看他:“今天损坏的东西算在我账上,你列个单子,送到家里,至于这两个人……”
祝鸾接过话来:“不劳您操心,保证您满意。”
秦若扬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们就先走了。”说完冲孟洛秋招招手,“回家了。”
可是孟洛秋对着秦如扬摇了摇头,看看秦若扬,又看看钟彦兮,双手紧紧握着钟彦兮的手不肯撒开。
秦若扬走过来轻轻拨了一下她盖住眼的头发,手自然地扶着她的双肩:“洛秋,我一回来就来见你了,我已经很累了。”
孟洛秋看着他满脸疲惫,双眼布满血色,知道他一定是连夜赶路,自是不想逆着他意:“可是……”
“我担心彦玖的安危。”
“不用担心,祝老板会照顾他的,改天你再来看他。”
祝鸾附声:“我可以收留他,你放心吧。”
孟洛秋见钟彦兮睡得正沉,如果秦若扬不同意,她是没法把她带回家的,于是沉思半响,退后一步,认真看着祝鸾:“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有什么事就去找我。”留下一些银子后,孟洛秋一步三顾地走出了教坊。
祝鸾目送秦若扬这尊罗汉出了门后,招手叫来跑堂的小二打扫:“你看一下损坏的东西,列个单子,给秦爷送去。”
小二有些懵:“东西的价格我不太清楚……”
“去香冠居看看,然后报上来。”祝鸾顿了一下,“隔壁包间的红木梳妆柜和贡瓶被人打坏了?”
“是,前几天有一群人打坏的。”
“换了吗?”
“还没,荃哥说等他们放出来就找他们赔。”
“不用了,把这些也列上。”
“……”
“发什么呆还不快去,这个年头干点生意容易吗?”
“姑娘家家的就不能少吃点……”祝鸾伸手去扶钟彦兮的胳膊,还没碰到她的衣角,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揽了下来。
桌上白瓷鱼尾花瓶插着三两枝桃花。天气有些闷热,千面艳鬼端着酒杯,敞着怀,白色颈子连着一抹雪脯,颤颤巍巍,翠色抹胸下纤细腰肢,款款而动。室内红红烛火晃动春意,屋外猎猎腥风掀动血雨,石头堡外围护卫血战已久,死伤不计其数,石头堡内除了千面艳鬼,无人能进。
白胜雪道:“姐姐怎么有空来陪我喝酒?昨日不还与姐夫成双成对。”
千面艳鬼哼了一声,软软糯糯道:“什么姐夫?小子别胡说,我还没有嫁人呢,我现在是单身。我朝思夜想想着人家,人家早将我扔在一边,连来看看我都不肯了。”说到这里,眼圈儿便红了。
梁上小偷宿迁心想:“这女人的话和她的脸一样假,阴险毒辣的女人都一个样。”
白胜雪笑道:“他不理你,你也别理他,牵肚挂肠的可不像你。你时时刻刻想着他,他却搂着别人,怜惜别人,想想也不值。人家大婚,有了归宿,你若再如此,白白费心。钟彦兮是大家闺秀,你再跟人家这个那个,可不是闹着玩的。”
千面艳鬼道:“小子,到底我是你姐还是钟彦兮是你姐,你这么向着她?”
白胜雪道:“自然你是我姐。”
千面艳鬼笑道:“小子,这个那个是什么?你知道什么。”
白胜雪道:“无非是些风花雪月,我可没兴趣知道。”
说话间,一人进了屋,白胜雪一看,心道:“说曹操曹操到。”
李逸姜开口便道:“你还好么?过得开心吗?”
千面艳鬼冷笑一声:“开心得很,一个人自由自在。”李逸姜坐下,喝了一杯酒,道:“你开心,我也就开心了。”千面艳鬼看着他的眼睛,话语说不尽的缠绵宛转:“你远在京城,也不给我来个信,你可知我心里是何滋味。你走了,我的一颗心也跟着你走了。”
千面艳鬼,天然雕饰,又艳媚入骨,李逸姜只觉那一张烈焰红唇,妖冶艳丽,夺魂摄魄。他曾见过千面艳鬼平日里明朗爽快地骂人,俏美爱娇地装扮,哪里见过如此千面艳鬼如此懒洋洋,柔情蜜意的样子,果真是狐媚美人中的翘楚,脂粉堆里的绝色红颜。
李逸姜笑着把她搂在怀里,千面艳鬼“唔”的一声,便不出声了。李逸姜伸手要摘她脸上的面具,千面艳鬼不着痕迹地躲开,脑袋靠在他肩头,媚眼如丝,似埋怨似撒娇道:“我的规矩,你是知道的,看了我脸的人,都成了我的刀下鬼。”
李逸姜那双手——白皙得有些苍白的双手,粗壮有劲,青筋裸露,骨节分明,微泛着冷意,似是没有温度一般,令人心寒。
李逸姜笑道:“我自然知道。我听说有人围攻石头堡,立即连夜动身,马不停蹄地赶来,还是来迟了一步。”千面艳鬼道:“没迟,没迟,正好看看我怎么灭了这群虾兵蟹将。”李逸姜笑道:“我就怕你耐不住性子,让大鱼跑了。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一腔热血,又付东流。”千面艳鬼啐了一口,道:“呸,乌鸦嘴,盼着石头堡被人攻破,你又得什么好处?你又来这里做什么,就让我埋在这里,化成石头好了。”她全身酥软,贴着李逸姜,长发遮面,言语软糯。
宿迁微微侧耳,听到外边有人奔跑的声音,在静夜里发出咚咚的声响。他暗暗着急:“难不成这么快,他们就攻破了石头堡吗?”身形微动,几粒灰尘飘下来。
李逸姜进门时,白胜雪伸手拉住小蛮回了荆山室。
一个男声隔着门传进来:“敌人已经剿灭了,活捉了贼首。”千面艳鬼情意绵绵道:“这么不经打,真没意思。”外边人回道:“他满嘴污言秽语,我把他毒哑了。”千面艳鬼咯咯笑道:“不错,顺便把他的眼睛挖了送给李逸姜公子。”外边的人还没回话,小蛮便推门进来,道:“这有什么好玩的,那人就交给我吧。”白胜雪跟过来,怒火已然,妒念暗涌,心里酸酸道:“一个臭男人你要他做什么?”小蛮笑嘻嘻道:“听说过人彘,还没见过呢?”李逸姜道:“小小年纪心肠如此歹毒。”千面艳鬼道:“这小姑娘倒是很对我的脾气,人就交给你了。”小蛮道了声“多谢”,令人拖着贼首走了。白胜雪也心不甘情不愿跟着走了。
宿迁在心里默默叹道:“一条毒蛇不够,又来了一只毒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