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达百日,滴雨未落,西风正紧,似无断绝。似是邂逅微风云雾,雨水未达。阴阳师虞侯的风云仪偶尔随风飘起,扬起在云彩之上,指向着风向的变化在即,昭示着云层时时聚集,风云仪日复一日渐渐飞升,飞扬到暴风雨的高度,可是她没有来,风云仪渐次飘落,终究在静止在原地,垂头丧气。
虞侯的脸色已经黑得快滴下墨汁,希望已经渺渺茫茫,膝盖落在祭坛之上,风流潇洒抛在一边,高傲碎了一地,没有怨言,只有虔诚的礼拜,长达三日的礼拜,只等风云仪扬起的一刻,最后木讷沉默的风云仪停在原地,虞侯渺茫的希望被强硬的失望击碎。
虞甜抛掉枯黄的草叶,拔起草根,草根已经死了,草丛里不见一只昆虫。她从树上抓来一只草虫,放到草叶上,草虫如临大敌,匆忙逃离它原来的家。她照旧去寻万转双溪,无意中转身,见一群牛羊跑过,道路开裂,沙尘浮起,绿篱罩了尘土,前些日子还嘴巴缺了一角的喜鹊不见了踪影。永续光辉失了封禁咒语,没人治得了他了,除了一个人。
虞甜右肩猝不及防受了白使者的一掌,吐出一口血。
“浮天瀚海之子看来是睡着了,永不醒来。风干日曝,潮波成卤,指日可待。”无常白衣使者,一身素衣,白得就像家里刚刚死了人,得意地嘲讽着。无常黑使者,依旧沉默着,一如既往地沉默着,把尘土扬成尘暴,防止援兵来救,然后阴森地笑着,比前者赤裸裸的嘲笑更甚了十倍。虞甜倒在地上,伤处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手里握着的真水之香使得两人再不敢靠近,单单是散发出的香味已经震慑住两人,两人没料想到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女子身上带着这种法宝。
“倘使永不醒来又如何!我不懂,你也不用来骗我。是你们主子解封永续光辉吧。永续光辉,不死不灭力量,世代魔尊都在觊觎。”虞甜心知再有些时日不见湿润,这里会变成沙漠。
“永续光辉本来就应该属于至尊的,若不是无尚老儿破坏誓言在前,至尊怎么会拜在他手?”白使者义愤填膺,黑使者点点头。
“可惜魔尊得到了解禁之术,却没有得到封禁之术,实在无法,便将永续光辉趁着浮天瀚海之子沉睡之时,放到浮天瀚海里来,实在无耻卑鄙至极。”虞甜一想到近日种种,怒不可遏。
“浮天瀚海,我看是虾兵蟹将。浪淘天地,我看是蚍蜉撼树。”白使者一派悠闲之态,眉开眼笑。
风云仪为天时而动,痴儿怨女却为情所苦。
情蠹吞噬情意,明抢暗夺,肆无忌惮。
华灯初上,李宥兮还在教坊和一帮人看戏,说看戏,其实李宥兮也就是一个食客,整个晚上她一个戏也没看,不是因为她听不懂,而是因为她太饿。
鼻子凑到瓶口,她猛吸一口气,香甜的果香,浓郁的酸奶味,酸甜交织。
透明的冰制酒罐中,低层奶黄色面包奶油和蓝莓酸奶隔开分层分布,撒了一层红枣枸杞粉,红黄蓝绿的配色带给人雨后遇见彩虹的欣喜。
台上的正唱着《松雪衣·梦回》:“……苍茫雪景冰心影,梅心悦时光壶转……”
涧下有倚笙月珠。月珠寒且卑,涧深山险人路绝,与世隔绝,老死不逢。月珠中种白榆,沉沉涧底生珊瑚。
过了山涧,见一画舫,雕槛朱窗,一女在岸边,一男在船上。
佳人凤仪,仙袂飘飘,香气馥郁,手携柔骨琵琶,低眉信手,奏的是《红颜落英》,弦弦声声,情曲意调,诉不平说无限。
美人信步,珠翠辉辉,荷衣欲动,自带若仙竹笙,轻拢慢捻,吹的是《天香残梦》,笙歌幽细,缓荡烟波,听花语应无穷。
两人走动如两一片行云,催起燕飞忙。女子眉黛促恨,脸容倦怠,男子曲风忽变,笑容敛去,隔帘偷目,杀招出,苍之灵现身。
苍灵,楚垅精华灵气所化,通体雪白,体型庞大,嘴鼻宽大,眼睛眯成一线脖子上系着百宝柳带,名叫涩涩,意为本色不必冗繁修饰。
《流冰曲》幽咽听者,涧水乍迸,铠甲烂断,刀枪喑哑。
《冰泉歌》一出,万籁俱寂,血液凝绝,任人鱼肉。
《泉无声》现世,幽愁散布,暗恨顿生,迷人心智。
这女子住在轻云岭上潜心阁,已经五年没有出来。这次出行是五年来的首次,男子已经离开平地楼,在敛翅洞等了她五年,朝乘船而来,暮乘船而归,年复一年只身还,只等她的一句话。若是这次她没话,下次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苍松池边,风初拂水。
玉罗香无毒,蕖褭烟无害,两者交融,却成剧毒,一沾毙命,死者常常溺于水中,口鼻出血,所以叫做清红绽。
两家本是世仇,女子在结界里活了下来,那是男子的剑气所化。男子却身中巨毒,结界的空间只能限于陆地。
“你来杀我,缘何救我?”女子甚是不解。
男子最后一句话:“你偷了我的心,无法再杀你,只好救你。”
女子抱着男子哭于松树下,三日三夜,泪尽而继之以血,血泪染青松。青松的叶子一簇簇掉落,倚笙月珠失辉。
不知经历了几世,倚笙月珠重现光华。青松再次发芽,长叶,长青,便有了长青一派。
石头堡里几千年如一日,别处都是平平整整,唯有一处栏杆,整片石头垒成,却有精致的镂空雕画。雕画正反都雕着一双手。这双手——肤色暗淡的双手,有些干枯消瘦,像是几近枯萎的枝干。强烈的光照下,这双手手爬满皱纹布满沟壑,饱经风霜,斑驳干枯,它历经沧桑,辛苦工作,劳碌终身。在人生的暮年,有一只手轻轻牵起它,与它十指交缠,缠绕在一起,越缠越紧。紧绷起的青筋几乎要凸出皮肤。
任何人都无法想象就是这样一双完美的手,是冰凉的一双手,不带任何温度,没有任何感情,就像这双手的主人。微笑下掩盖着危险,柔和中暗藏着残忍,在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出手,一旦出手只有坚决果断,从不流一滴多余的汗,从不知道害怕的颤抖是什么感觉,从来没想过还能做第二种选择,就像射出的箭,他的方向只有远方。
死者放大的瞳孔,在他眼里和死鱼眼睛没有区别,看着鲜血满地,他产生了一种错觉,温暖包容又放松,他美丽的悲哀的眼睛上挑着,然后闭上锁起所有的多余的心思,嘴里念了三个数后,便把这个感觉抛开,如往日一般逃走。
双手微微合拢,指向无限而隐秘的虚空,托起了巨大而厚实的期冀,微微的颤抖几乎令人忽略。左手稍稍高点,却有着右手无法企及的高度。手指轻柔触碰,小心翼翼,慎重,又虔敬,在向佛祖诉说和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