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还没有打鸣儿,天儿嘛呼呼的看不清楚,只听见木头门吱嘎的关上了,铁环清脆地敲出了响声。
向阳的爷爷和奶奶,已经背上背篓,扛上锄头,提一壶凉水,包一块黑面馍馍,往田地里去了。
向阳一岁了,八个孩子对于一个贫苦家庭来说,却实是一个摧残。
总要有人来挣钱养活家人,爸爸不得不再次出去打拼。
妈妈是一个很贤淑的女人,但是,这些孩子还是偶尔会让她十分烦躁,或许,当你结婚后有了孩子,你会甘愿让自己成为这个家庭的奴隶,生活中,谁会不抱怨?但是妈妈从来不会对别人胡乱造谣什么,生活苦,但是你不能对它耍坏脾气,因为在最开始,老天除了给你生命之外,什么也没有。
能够拥有一个好女人,是一个家庭最大的福分。
临近中午做饭了,妈妈拖来一个大箩筐。
农村里,七八月份摘花椒,下至会蹦会跳,能走能跑的孩子,上至不痴不呆,没病没痛的老人,都要去花椒地,在那里足足待一整天。
就这样,从太阳刚刚从东边儿探出头来,到最后它连屁股都消失在西边儿,人们拖动着麻木了的腿脚,扶着酸痛的腰,把花椒收拾在一起,回家后把花椒倒在地上晾开,如果第二天是个艳阳天,就找一块干净的地儿,铺几块大大的塑料布,自家院子里也是,草场里也是,甚至连路上都不放过,然后把花椒端出来,很均匀的铺撒在塑料布上,把它晒干喽,和椒籽儿分离了之后,椒瓣就装在大箩筐里。
现在妈妈把向阳和小姐姐们放在箩筐里,让老五看着,其实老五都七岁了,但还没有上学,农村孩子上学虽迟,这个年纪也该进学堂了,最大的三个孩子压根儿没进过学堂,每当家里连省带借地凑了一点钱的时候,女人总就怀孕了,虽说生个孩子也花不了多少钱,但是那个时候,计划生育逼得紧,光被他们扣押的钱就已经让一个家庭不堪重负了。
她频频回头的眼神里,充满了一个母亲的担心,生活所迫,她也无能为力。
有时向阳很乖,就乖乖的坐在箩筐里,手里抱着个布梭子玩。
那时候,农村的孩子们,是连个玩具也买不起的,有时候,向阳和姐姐就直接待在里面睡着了,而老五也很懂事,妈妈叫她看弟弟妹妹,她就绝不会去跑着玩,或者搞什么小动作,长时间的坐在那里,她也睡着了。
她们的睡姿千变万化,尽显奇葩,尤其是她们弯着身子,蜷着腿的时候,让人忍不住想要把她们抱在怀里,口水从她们微微张着的嘴角流出来,脸蛋都贴上了箩筐的纹痕,并且压的红红的,多么惹人垂爱,妈妈从屋子里拿出来了小枕头,清瘦的脸上心疼极了:宝贝,好好的睡。
也有那么多次,是如此地不省人心。向阳要大小便,他也就只会叫妈妈,不乖了就蠢蠢欲动起来,继而又叫妈妈,开心了也叫妈妈。
很多时候,妈妈会以为向阳又在闹脾气了,而且忙着炒锅里的菜,也支不开身,直到一股刺鼻的味道随着空气溜进来,妈妈跑出去:粑粑到处都是!鞋子上,衣服上,有时甚至脸上和手上都有。
而老五抹着嘴边的口水,脸蛋红红的,妈妈便知道,她刚睡醒,其他的孩子木呆呆的看着小向阳,妈妈用破布简单的擦了擦,忙完后再帮他细细擦洗了,这时候的向阳会咯咯的笑起来,其他孩子也笑起来,女人也笑起来,生活贫苦,但这些懂事又可爱的孩子,会治愈她最痛的伤口和最奔溃的神经。
有时候向阳也会闹脾气,不停的嚎哭当中尽显执拗,嗓子吼哑了,也不肯停下。
实在不行的时候,妈妈就一只手抱着他,一手翻着锅里的菜了,她自己缝了一个像书包一样的东西,只是开着四个洞,然后把向阳放在里头,背在后面,只是夏天的时候,她大汗淋漓……
天已经黑下来了,此时已是晚上八点,爷爷奶奶去干农活,还没有回来,向阳和姐姐们都已经睡着了,妈妈方才洗了锅碗,把浆水面给爷爷奶奶热下了。
水桶里已经没了水,家里的水井里也没水了,明天一早还得做饭,现在,必须去取水。
妈妈拿了挑水担子,挑了两个铁水桶,轻轻撩开门帘,看了看熟睡的孩子,捏了把粗笨的大手电筒,就摸黑出去了,水担上的两个铁水桶,留下了吱吱的响声,渐渐消逝……
向阳撇了撇嘴,用手擦了擦鼻子,此刻,连空气都似乎深深憋了一口气,不敢吐出来,老天保佑,他总算没有醒来。
妈妈去河坝挑水了,天是那么黑,一切安静地只有风撕裂树叶的魔音和水粉碎石子的吼声,这手电筒也着实只是长了一个大身板,而手电光线一点都不亮,或许十只萤火虫聚在一起都要比它亮的多,叫人放心得多,这就好比是一个胖子身上长的只是脂肪而并非肌肉,空有其壳。
这里显得更加幽静森冷,冰凉的空气中似乎满是鬼怪。
空气趴在妈妈的背上,风像幽灵一样挠着妈妈的背,手伸进水里,像有吸血鬼在吸允她的血液,一阵阵让人惊悚的触感令妈妈头皮发麻。
妈妈的心怦怦直跳,她在凉水圈里取了水,赶紧挑起来往回走,水桶灌得太满了,一路上都泼洒出来,滴在路上,滴在妈妈的裤子上。
总算黑乎乎的云朵里钻出来一个朦朦胧胧的月亮,这就少了那么一丁点的阴森恐怖。
月光照在两个水桶里,明晃晃的,照着落在地上的水,亮悠悠的,静静的寂夜里,只有风呼呼的吹声,吹乱了妈妈的头发;吹乱了妈妈的视线;吹乱了妈妈的脚步。
只有吱吱嘎嘎的,沉重的水担,水桶系的呻吟声。
现在如果有一个人陪着她该多么好,不,不行,现在怎么可能出现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妈妈不敢往后看,她只是低着头往前走……
吱吱的声音再次出现,终于到家了,厨房的灯,暗暗地亮着,透出橘黄色的微光,看来,爷爷奶奶回来了。
妈妈放下压在肩上的担子,跑进了屋。
嗯!她疏了口气,孩子总算安稳的熟睡着。
她这时瘫坐在了椅子上,两条腿不住的发抖。
妈妈也是畏惧黑夜的女孩子,她做的一切,仅仅因为:她是母亲!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想让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平静下来,额头上的汗这会儿全冒出来了,灯光打在她疲惫的脸颊上,她的嘴角弯了上去:宝贝,好好的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