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过冬至,接连的日日夜夜,年年岁岁。
每当除夕之夜,家家燃放炮竹,庆祝新的一年时,杨夫人的院门中却最是冷清。
母子三人守在一簇崭新的火炉边,拾掇些柴火,虽然每个人都努力装出快乐的忙碌样子,但他们心里却都清楚,他们的快乐与武家所有人欢度新年的由衷的乐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们被那种纯粹的,真诚的欢快排除在外,甚至在这天丫头,侍卫们都绕着他们的房门往来,远远地,像躲着一种叫做冷清的传染病一样的防着他们。
他们的房子四周像被安上了无形的咒语,任何人都被排斥在房间的外面,在所有繁华的热闹声中,那里冷清的像是一块与世隔绝的孤岛。
杨夫人每天的生活在诵经、礼佛,研究经文中渡过,有时三个女儿会绕在她的膝前,缠着她讲历史故事,人文地理,杨夫人通常对这些要求都是满足的,她讲起来绘声绘色,各种习语典故,如数家珍。
只是难为了这三个小姑娘,既羡慕外面的热闹,繁荣的景象,又知道自己绝无可能真正融入。最小的妹妹一脸艳慕,却不敢开口,倒是大姐在冷清的环境中,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也总是埋怨地看着母亲,似乎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华姑倒是早已习惯了,诵经礼佛,一如平常。这在别的年轻女孩眼中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甚至是除夕之夜也不意外,这几年,她从杨夫人身上学到了很多的东西。这个44岁还待字闺中的女人内心有着强大的力量,有着倔强的和坚韧的品质,那是对生命决不妥协的要求,那是有着明确目的的生存。
按着自己的目标,照着自己的节拍,杨氏走在自己设立的人生道路上,对着流言蜚语绝不妥协。
这一点上,她是超俗的。
而她这几年跟着杨氏生活,目睹了这个女人的生活起居,是那么的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甚至是除夕之夜也不例外。
她似乎将习俗抛却在外,社会并不能规范她,而她则要规范整个世界。
整个除夕都在相对清冷的环境中度过,而华姑似乎习惯了这份情冷,甚至是透过这份情冷,她可以掌控整个世界。
**********
日子就是这样的静静流淌,那一年,三年一届的秀女选举,她终于等到了属于她的机会。
“姐姐,你真的要去吗?太好了,以后有机会可一定要带我去宫里看看。”
从早上刚得知她入选的消息,小妹妹便左右的缠着她,反复的让她保证、确认,宫里的好玩的事物,总有一天要毫无保留的也带着她,或是讲给她听。
她入宫的消息,是从早晨随着太阳的升起而一起被传入家中的,给这个冷清的毫无人气的家庭里注入了一剂强心剂,甚至是大姐也一改往日里抱怨、愁淡的面容,酸酸地说道,“哦,是入宫啊,这么好的事情被你这小丫头赶上了,也不知道上辈子你积得是什么福。不过你也别太骄傲了,我也不会比你差的,弄不好,过两年,我也会入宫也说不定。”她一脸的憧憬、自信,似乎只要是能让她遇见当堂圣上,她就一定有办法让他爱上她,离不开她。
“都胡说些什么,”杨氏看着大姐,训斥着,“女孩家的,年龄不小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应该有分寸,面的出去,被别人笑,还以为是你娘没有教育好你。”她很快地从替华姑整理衣物的繁忙中抬直身体,“你们这些不知深浅的丫头,入宫的事哪里是你们想象当中的样子,那里面是那么好过的。我们家进去一个还不够,难道还要出第二个?让我这做娘的成日里提心吊胆的不成。”
大姐鼻子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嘴角还挂着一份满不在乎的笑。
“娘,”倒是华姑上前抚慰,“这是件高兴的事,那么多的女孩子去选,只有你女儿和为数不多的女子入选了,你应该骄傲啊,怎么还哭了呢。”
“高兴?那种深宫大院也是能高兴的起来的?哎,你让娘将这种事情怎么说得出口呢,哎,以后你就知道了,有你苦头吃。”说着,别过脸去,眼眶中徘徊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娘~”
“孩子,要不咱不去了。我们杨氏在朝堂中还算有些威望,我找人去求那个选秀的人,让他再找别人顶替,他们是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娘~”华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那是一双经过年月洗礼地有些干裂的手,“我不能一辈子陪着你不是,女儿也有长大的一天,世界怎么样,也得我自己试过了才知道,是不是。”说着,华姑满怀憧憬的望向远方,“况且,你怎么不知道见着皇上是一件好的事情呢?”
杨氏将华姑的手握紧,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你要记着,为人一定要有自己的主见,不要在后宫中迷了心智,乱了阵脚,只要你自己坚定,别人很难轻易将你击败。一定要过自己的关。”
华姑用力的点了点头,杨氏沉沉的叹了口气。
西田苑子安附在华姑体内,随着叹出的那口气,似乎魂魄也随之飞出,从高空之上向下俯视,这世间从来都不缺乏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母女,告别过去,为迎接一段新的生活。回想自己当初也是远离家乡,跟着一个男人和他所编制的故事到了另一座城,准备开始另一段在当时眼中无比绚烂的生活。
母亲临别前也是如此这般的告诫、嘱咐、不舍,“要是实在过不下去,回来吧,还有妈妈呢,妈妈还在呢,随时都迎接你。”但是在她挥起刀片的那一时的冲动中,她没有脸面也没有自信再回去,宣告自己的失败,那时的自己如此幼稚,怎么会轻视自己的生命,令最爱自己的人痛苦也是最深的。
但是这个叫华姑的小女孩不同,最终命运会垂涎她,给她能想到的一切事物,只是在那之前,她需要忍耐,需要蛰伏,需要一段少为人知的岁月作沉淀。
命运从来都不许诺结果是好是坏。有的人拿到了奖赏,而有的则无名的消失在尘世间,没有留下任何可供知晓的记录,但曾经,他们的遭遇也曾如此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