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脆的一声,将正沉浸在美妙旋律中的丫头惊醒过来!
睁眼一看,一枚一元的硬币静静躺在开唱之前,故意放在面前,向上翻着的帽子里。她抬眼搜寻一番,那刚刚被她吓一跳的乞丐正冲着她咧着嘴笑,竖起一根分不清是啥颜色的大拇指。
丫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感觉恍恍惚惚的,想哭又想笑。
她拿出那枚硬币,放在掌心吹了吹,又放回帽子里去。心里想,开张了,开张了。
总是有些紧张,也因心情所使然,她只弹那一首歌,然后就反反复复弹,反反复复唱。
大概是厌烦听同一首歌,很快,地下通道口各路谋生计的人马,纷纷散去,只剩下丫头一个人。
帽子里面零零星星躺着些钞票,有一元的,五角的,一角的......最大的票面,是一张五元的。
丫头再次闭上眼,沉浸在自己的旋律里。
唱完,她睁开眼,面前竟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抱着胳膊一脸认真,看他沉思的时候,不自觉地换了一下腿,大概是站了好一会儿,有些累。
已经有些“生意”头脑的丫头,冲那男人礼貌地一笑。
那人竟也回以微微一笑,这倒有些令丫头意外。
接下来事情,令丫头更加意外......
男人从西服口袋里取出皮夹,抽出一张百元钞票,俯身轻轻放在帽子里。丫头吓一跳,赶紧摆手:“不要不要......”
男人凑近了些,表情竟有些严肃:“你的歌唱得很好,是高中生吧?这么小,不会是从家里出走的吧?”
丫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不是那个,那个......
还没等她确认,男人已经转身离去,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地铁口。
没想到第一天开张,丫头就赚了一百多,她兴冲冲去了水果店,买了些火龙果就直奔医院而去。
刚到住院部一楼,丫头就看见申和一个年轻女子,边走边低声说话。
她刚想招呼,就看见申紧紧皱着眉,揽着女子的肩往旁边的安全通道走去,丫头心头一疑,轻手轻脚跟了过去。她一手扶住吉它,避免它不小心碰到哪儿,另一只轻轻扶住墙,让自己尽量贴得近一些。
“其实这对孩子本身来说并不是坏事,以后她想孩子了,还可以接回去。”年轻女子说。
“娟,你知道,现在收养太麻烦,这样手续,那样流程,只怕样样弄好了,事情也搞得人尽皆知了。可儿过不了她妈那一关!”申叹着气。
“哎,造孽啊。”那个叫娟的女子说。
“你们福利院的情况,我是知道的,很正规。”申说。
“那当然,申总之前对我们福利院给予了那么多帮助,我们一定会照顾好这孩子的。”娟说。
丫头感觉头皮发麻,腿有些发软。
电梯口还是很多人,走了一拨又一拨,直到人群将她推推搡搡地挤到电梯里,她才动作僵硬地摁了个5。
其实,5楼早有人摁过了,她只需电梯到达,直接出去就可以,结果到7楼才发现坐过了,只好又从7楼慢慢走回5楼。
那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静静地躺在可儿旁边。
“昨天那么丑!今天还那么丑!”丫头将吉它取下,放在旁边空着的病床上,一面对着那甜甜睡着的小丑娃娃儿叹着气。
可儿的面容仍是苍白而憔悴的,侧身看看睡着的小家伙,眼神有些黯然。
对于丫头的絮叨,可儿并没有辩解,只是沉默。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摇的?可儿是清楚的,但她似乎不肯承认自己已然放弃,她刚刚决定生下孩子时的那种母性哪儿去了?
如果没有对比,这个世界会少很多痛苦与压力,人生的磨难并不完全来自于环境的好坏,更多时候,是人性被围剿的无处可逃。
当她得知,那个人,如今活得风光体面时,处处逢源,她的心感到莫名的失落,不甘心变得尤为强烈,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
当孩子不再是个期待,而是一个柔软的小生命,那么安静地躺在自己身边时,她忽然感到莫名的绝望,害怕醒来,害怕面对无可逃避的每一日。
当申向她提出那个建议时,她最初是犹豫的,可想到无法预知的未来,她又觉得浑身战栗。再然后,她就一直沉浸在罪恶感里,想拼命说服自己克服一切困难,放下所有的恐惧,还有诱惑,做一个圣洁而伟大的母亲。
可是,孩子的哭声让她慌乱,让她愤怒,让她彷徨。
申安慰她,那只是权宜之计,等情况好转,他们可以找个合适的机会将孩子带回身边。
一想到妈妈那愤怒而绝望的眼神,可儿的心就嘭嘭嘭的直跳。
十五岁那年,因为自己的成绩下滑,迷上了小说,母亲那种震天撼地的绝望让她一生难忘。
那个寒冷的冬夜,只穿着一件薄毛衣的她,一边哭一边捡散落在楼梯上的课本。
当她咚咚咚敲着门,母亲却始终关闭着那扇曾经温馨无比的家门。
她和母亲一样,有着倔强而骄傲的内心,想要维护属于她们的,共同的完美的形象,小小的她,15岁的叛逆少女,特别害怕邻居们看到这令人难堪而羞耻的一幕。
抱着那一堆支离破碎的课本,沿着江岸大道,在雪花与冷风中,她一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