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直以来我对大卫的感情生活实在是好奇,他跟博延年纪相当,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甚至平日里他素不喜与女人来往,我和筱雅更像是他的哥们儿,但他的左手一直带着一根褪色的编织手链,那是女人的物件儿,但他从没有提过关于那手链的任何事情。
“大卫?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想问你,为什么你一直都没有去结交女朋友?毕竟你也不年轻了。”我想是时候揭开我心底的谜团了。
大卫沉默了片刻,抬起头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你们所深爱的人,至少你们都可以看到彼此,可以听到彼此的笑声,可是我却连这些都做不到。”他垂首轻抚着腕上的那根手链,“因为我爱的女孩儿,她已经不在了,她……去世了……”
这个答案的确让我有些惊讶,忙说:“对不起……大卫。”
“不,文兮,我不难过。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爱上我,那么她可以活得比我长,可是爱情里面没有如果……所以,这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大卫看着我微笑道,“从那以后,每当我看到相爱的人,就会好像见到了她,那样就会使我感到无比的幸福。文兮,当看到你和博延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也经常在想,如果当初我也像他那么执着,那么深情,也许她就不会死。可是当我看到你那么犹豫不决时,我的心却也揪着痛。文兮啊,软弱,有时候只会造成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
“那你可以告诉我,她是怎么……?”
“她叫米迪亚。那个时候,我还在美国海军陆战队服役。我爸爸是美国人,我也在美国出生,长大,所以……服了兵役,2003年伊战爆发,我被派往伊拉克参与军事行动。去了没多久便认识了她,那个时候她才只有19岁,我跟她一见钟情,可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她是当时萨达姆政府一位高官的女儿。直到一天,我们得到情报说几位高官正携家眷秘密逃亡,于是展开了一场逮捕行动,她父亲持枪拒捕,是我亲手击毙的。我永远都忘不了她当时的眼神,从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跟她注定走向一个悲剧的结局,可是我真的,真的没想到她会……我是美国军人,我的身份根本不允许我跟她走到一起,而她的父亲是我亲手所杀,她的家族永远都不可能接纳我,不可能原谅我。那天要将她和她的家人送往沙特阿拉伯避难,我去送了她,她却夺了我的枪,就在我的面前自杀了。我不知道她的心里到底在最后做了怎样的挣扎和选择。她就那样死在我的怀里,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无能为力,我是海军陆战队最好的军人,可在她闭上双眼的那一瞬间,我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希望都随着她一起埋入黄土。因为失枪,我被革职,并被从伊拉克调离,回到美国以后我选择离开军队,我不愿意自己的双手再沾染鲜血……”大卫叙述着他曾经的故事,他很平静,也很释然,仿佛那个女孩儿早已与他如影随形了。
“原来是这样……”我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为大卫,为米迪亚,为他们悲伤的往事。
“呃……她长得很像她……那种感觉,那个眼神跟她很像,只是帕萝的眼里多了一种莫名的哀伤。”
“可帕萝不是谁的替代品,而且她是有夫之妇,大卫,你不要……”
“我知道,我只是想跟她道个谢而已。”大卫笑道。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神神秘秘的。”博延寻了过来。
“没什么,我在问大卫这斋普尔有些什么好玩的地方。”
“恩……现在还早,我带你去看看那座传说中的‘围城’?”博延想了想。
“好啊!”
“呃,你们俩去吧,我想回房休息一下。当了这么多天的电灯泡,我也该休息休息了。你们自己小心啊。”大卫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出去,当他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怅然。
我拉着博延在斋普尔的街头东逛逛西看看,觉得新鲜得不得了。我这才发现印度人的交通工具花样繁多:有各种大小的汽车、卡车、拖拉机、摩托车、三轮车、自行车、马车、牛车,还有骑大象、骑骆驼、骑马的。一个男人骑着小毛驴屁颠屁颠地在马路上“狂奔”的情景让我挽着博延忍不住大笑起来。印度人真的蛮可爱的,走在街上随时都能发现各种有趣的情景。
“你别笑,也别看这里有些乱糟糟的,知道斋普尔还有个名字叫什么吗?”博延问我。
“不知道。叫什么?”我一脸茫然。
“玫瑰城。”
“不是吧!居然还会有如此浪漫的名字?!”我有些不太相信。
“看到这里的建筑有什么与众不同吗?”博延笑道。
我四处打量了一下,说:“这里的房子都是粉红色的,难道因为这个缘故才被叫做‘玫瑰城’?”
“说对了一半儿。其实印度人的浪漫与建筑成就不仅仅只体现在泰姬陵上面,当初,斋普尔王公为讨自己的爱妃欢心,下令将斋普尔全城粉刷成粉玫瑰的颜色,‘玫瑰之城’的美名就由此而来。而实际上呢,斋普尔也曾有过一个巨大的玫瑰园,后来王室衰败了,玫瑰园也荒芜了,但是,‘玫瑰城’这个名字仍沿用至今。”
“他们怎么能如此浪漫啊!”我感慨道。
博延搂着我笑道:“怎么?羡慕还是嫉妒啊?”
“嫉妒!那些女人太幸福了!那些国王和王公也太痴情了!”我瞟了他一眼笑道。
“那回去,我也给你弄一个玫瑰园!省得你老是嫉妒别人!”
“真的?”
“当然!”博延大笑着牵着我往市中心走去。
穿过一条狭窄杂乱的街道,一转角,一座非常精致宏伟的建筑出现在眼前,我顿时惊呆了。
“不是做梦吧。”刚才还是一片破败的民居,而现在却出现如此一座粉红色的宫殿。
“这是风宫。是斋普尔的标志性建筑。”博延带我进入参观。
进去以后才知道,其实这名为“风宫”,其实只是一幅“风墙”。它像座山丘,而且是座粉红色的山丘,叫人一见难忘。
墙上密密麻麻布满953扇窗,墙后没有壮观大堂,没有华丽房间,只有如蜜蜂巢般的窗户,这些窗户是用红砂石镂空而成,呈半个八角形。窗户设计得无比巧妙,让凉风轻轻透进来,风凉水冷。在风宫还镶嵌着许多玻璃,听说,每当浩月当空,整座风宫闪闪发亮犹如繁星万点,月色如织,故而又被称为是“月宫”。
“修建这么一座建筑就是为了好看,或者是通通风什么的?”我问道。
“当然不是,它是为了方便古时候宫中的妇女观看外面的花花世界而建。那些女人不能出宫,就只能透过这些窗户……”博延解释道。
“真可怜。”我打断了他的话感慨道。
我站在一扇窄小的窗户前俯瞰外面的世界,街外尽是繁华的商店及营营役役的生活,不知当年风宫中女人,看此情此景,是羡慕抑或庆幸?而在等级分明、妇女地位低下的社会里,多少宫中女人遥望一窗之隔的尘世,又埋藏了多少深宫的寂寞与哀怨呢?不知道是“玫瑰”留住了常驻永恒的浪漫,还是扇扇隔窗锁住了命薄女人们浪漫的权力……
第二天早上,我们见到了坎纳的大儿子——拉祖,他是个工程师,平日也比较繁忙,所以昨天我们都没有见到他。
“怎么没看到帕萝的丈夫?”我偷偷问博延。
“不知道,坎纳也没提过。”
帕萝看到我们,便过来跟我们打招呼。我这才清清楚楚看清了这个女孩的脸庞。她是典型的印度美女,大大的眼睛,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那张白皙的脸庞看上去立体感十足,她见我打量她,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怎么没见兰迪?”博延开口问道。
帕萝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表情,但那只是一瞬即逝。
“他外出了,还没回来。”帕萝低着头轻声应道。
“什么时候回来呢?”博延继续问道。
“他……”
“兰迪到军队去了。”坎纳走过来说道。
“原来如此。去军队历练历练也好。”博延笑道。
坎纳嘴角抽搐了一下:“是啊。”
“呃……我想去街上买些东西,能让帕萝陪我一起去吗?”我看着坎纳征求他的同意。
他看了一眼帕萝,想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帕萝,你就陪客人一起出去吧。”
“是。父亲。”帕萝低着头应道。
出了门来,帕萝用纱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连头都不放过,但从她的眼神里,我能看到一丝难得的愉悦。那扇厚重的大门将她与这个世界隔开,在现在这个追求男女平等的世界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永远都想不到还会有这样的情况存在。
“你想买什么?”博延问我。
“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把人家帕萝弄出来干嘛?”
“让她出来透透气咯!”
大卫跟帕萝走在前面,正跟帕萝说着什么,而帕萝则始终低垂着头。
“请问,你们是坎纳家的客人吧。”路过一家手工艺作坊的时候,老板娘叫住我们。
“是啊!”我笑道。
“那是坎纳家的二少奶奶帕萝吧?很少看她出来。”
“是吗?”其实我早料想到了。
“那姑娘可怜,以前在镇上也算是个花儿一样的女孩儿了吧,可刚结婚没几天,丈夫就必须要离开,他是空军飞行员。那个时候我们跟巴基斯坦的局势很紧张。后来听说边境有两架飞机失踪了。”
“兰迪死了?”博延有些惊讶。
“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我想帕萝应该也知道这一点吧。可是她却依然留在坎纳家里,为了使一个人高兴,她丈夫的父亲——坎纳老爷。你们也知道,他是这个镇上最富裕的人之一,他坚信只要没找到尸体,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儿子就没死。他坚决地要求帕萝忠实地尽到作为一个已婚女人的所有传统职责。不过,他们家的大少奶奶还是很好的,她把帕萝当成亲妹妹一般照顾,可是,你们也看到了,她的快乐已经不存在了。”
我看着帕萝的背影,终于明白了她那笑容背后的凄凉,才懂得了她低头间的那抹感伤。
她是一个寡妇,一个不被人承认的寡妇,她那身华丽的纱丽,指尖的丹蔻,额头的朱砂告诉着所有的人,她是已婚女人,她在等着她的丈夫回家,等着那个永远都不可能回家的人回家。
博延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搂着我的肩轻声说道:“有些事情我们无能为力。”
这天我们带着帕萝到处游玩了一番,渐渐的,帕萝跟我们也没那么见外了,笑容也多了起来。最后我让帕萝带我去集市胡乱买了一些玩意儿回去忽悠坎纳。
路过一家纱丽店铺,我停下了脚步,那里面华丽丽的纱丽让我眼花缭乱。
“我们家的纱丽都是出自这里,他们家的做工和材料都是一流的。”帕萝看着我轻声说道,“姐姐若是喜欢,不妨也做一套试试?姐姐穿上一定很漂亮。”
说实在的,我心里还真有这个想法。
博延轻笑一声,拉着我的手走进店里:“老板,我要你们最好的纱丽。”
老板打着哈欠从里间走出来,睡眼稀松地打量着我们。
“我们这里最好的纱丽可是非常昂贵的。”
博延扬眉看着老板笑了笑。
“多哈先生,这几位是我们家的贵客。”帕萝很有礼貌地对老板说道。
“噢!是坎纳老爷家的二少奶奶啊!你们家的贵客当然也就是我的贵客了。请坐,请坐!”这位多哈先生立马换了脸孔热情地招呼我们,“不知道这位夫人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样的款式?”
“我也不知道……”我看着帕萝笑了笑,我真的完全没概念。
“没关系,我这里有册子,你看看,什么款式,什么颜色都有。”他相当的热情。
于是又在这店里耽搁了许久,又是选颜色,又是选款式,还要量身,折腾下来,我累得不得了。
“我真期待你穿纱丽的模样。”博延悄悄跟我说。
“多哈先生说一周后就可以来取了。”帕萝出来跟我说。
“一周?”我算了算日子,一周后是6月7日,而6月9日就是博延的生日了。这两年,虽然几乎每天都跟他杵在一起,可怎么就从来没在身边跟他一起过过生日?我的生日也是……
我挽着博延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暗自筹划着怎么给他过这个生日。
回到家里,我便偷偷拉了帕萝悄悄地跟她说了我的计划。
帕萝露出难得一见的美丽笑容,轻声说道:“这可是很难的。”
“不怕!我是仙人掌,再困难再艰苦我都OK!”我笑道。“可是你一定要帮我。”
“恩!没问题!”帕萝笑得很甜,我看着她的笑竟呆了。
如此精美绝伦的一个年轻女子的一生就此被禁锢在这座金笼子里面,怎能不让人心生怜悯,倍感惋惜呢?
“咦?你们两个在这里神神秘秘地说什么呢?”大卫偷偷地从门缝里探了头进来。
我一把将他拽进来,然后关上门:“小声点!别让人听了去!”
“什么啊!这么神秘,说来听听?”大卫坐在椅子上,抄着手盯着我。
“不告诉你!”我瞟了他一眼,仰起头不再搭理他。
“嘿,还跟我遮遮掩掩的,太不够意思了!”他见我不说,便看着帕萝笑道,“你告诉我?”
帕萝看了大卫一眼,红了脸低下头:“文兮说不让告诉任何人的。”
“不是吧!你这么快就被她收服了?!不行,我得告诉博延去!”大卫不服气,拔腿就要往外走。
“唉!!别走别走。”我赶紧拉住他。“告诉你就是了……”
“说吧!”大卫扬眉一笑,得意的看着我。
“我就是在跟帕萝商量要送博延一份什么样的礼物才好。”
“那想好了吗?”
“没!”我赶紧摆了摆手。
“真的?”大卫将信将疑地盯着我,又看了看帕萝。“是吗?帕萝?”
“恩……”帕萝抬头看了一眼大卫,赶紧低下头。
“真的?”大卫弯着腰,低下头盯着帕萝。
“恩。”帕萝顿时满脸通红。
我只得上前推开大卫替帕萝解围:“好了,好了!你出去好吗?记住别跟博延说啊!不然我饶不了你!”
“嘿嘿,好啊!”大卫答应了
待他出了门,我扭头看着帕萝,见她还低着头,便上前拉着她的手柔声道:“他走了。”
帕萝这才缓缓抬起头,她注视着门口,而我从她的眼里读出一丝异样的情愫。她才22岁,花儿一样的年纪,在欧美发达国家,甚至在中国,这正是尽情地享受着爱与被爱的年纪,可她却成了寡妇,被传统的枷锁禁锢在一个宫殿般的牢笼里,自哀自怜……
此后的几天,我老是跟帕萝呆在一起,我跟她一起准备博延的礼物,每天都累得半死。可是帕萝这些天却很开心,笑容也多了起来,可见到大卫,她还是红着脸低着头。
我知道,同样是低垂着头,对别人是害怕,但对大卫,却是羞涩。我没问过大卫的想法,因为博延说得对,有些事情我们无能为力,在这样的家族里面,枷锁是不容易被打破的,而更难打破的还有他们信奉的宗教,坎纳一家信奉的印度教里,婚姻就绑定了两个人的七世情缘,只要帕萝额头的朱砂没被抹去,那她永远都只能活在这个牢笼里面。
“文兮,今天我不能陪你了,今天是我去医院的日子。”帕萝一早起来见到我就告诉我。
“怎么?生病了?”我关切的问道。
“不是,那所医院是我爸爸的,我嫁给兰迪以前就在儿童病房工作,结婚以后,父亲准许我每周可以去医院一天……”
“原来是这样,那你去吧,我自己一个人OK的。”
“呃,我跟你一起去。”大卫听见我们说话,便走了过来。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是了。”帕萝一见大卫,脸就红红的。
“我手伤了……”大卫举起被划伤的手掌说道。
“那……好吧。”帕萝应道。
我歪着头盯着大卫:“你的手怎么会伤?”
他见我如此狐疑地看他,忙避开我的目光追着帕萝出了大门。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的心中不知是喜悦还是担忧。
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无奈和哀伤,然而,即使如此,那颗心依然还是渴望着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