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慢慢褪去,又慢慢遮盖回来,仿佛在地狱边境踌躇不前的人才能看到的情景。傅薄情在黑暗中徘徊着,当一切感知都慢慢回复的时候,傅薄情才发现自己被关起来了。
傅薄情还是觉得疼,觉得疼是好事。傅薄情动了动,只感觉更疼。不只是被泡在了什么容器里,只要他一动,那些液体就涌入他的伤口里。让他疼的更是明显一些。这似乎是个很小的空间间,不像什么笼子,倒像是什么容器。
傅薄情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
“师傅,又有一具尸体。”
“抬进去,超度天葬。”
傅薄情一听,立刻动了起来。是的,自己没有死!
外面人似乎也是一惊,傅薄情听见一女子声音喊了起来。“师傅!动!动了!诈尸了!”
傅薄情想要开口说话,无奈一开始那液体便被晃到了嘴里,嘴里立刻火辣辣的疼。
“我没死,救…”好不容易挤出半句话,自己好像被扔了下来,整个人翻了过来,那液体全进了他嘴里,他再动弹不得。
“开罐救人!”
这是他再见黑暗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当他再醒过来时,已是躺在床上,不知是谁的禅房,房里一股书纸味儿,傅薄情艰难的转头,看见靠墙的书架上全是经书。手里还握着那颗铃铛,只是这铃铛里塞了红木,不会再响了。傅薄情的手劲很沉,从小练的紧,对手里的东西感觉特别清晰,一摸便知道铃铛里塞了东西。只是他抬不起手来,并不知道铃铛里是什么。
门外不知道是谁在交谈着,傅薄情内心却是出奇的安静。他知道这些人不会伤害自己,也知道自己还能睁开眼便能活下去。只是躺下,一看向天花板,他的心便空了,什么也装不进去。空的,似乎与这个世界分离了。
门开了,一个小喇嘛端着药走了进来,另一只手挠了挠头。当他推门看见傅薄情已经醒来,两眼望着天花板毫无生气时,整个人吓了一跳。手里的药一抖,差点翻了出去。傅薄情抛出手里的铃铛,不轻不重的打在药碗边缘,只是撒出几滴药水,碗便正了。铃铛落在乘碗的盘子里咕噜咕噜转了好几个圈儿。
“多…多谢施主…”
傅薄情摇摇头,手一软,再次垂了下去。小喇嘛把药放在桌边,又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只是他身后又多了个人。
“小施主这么快就醒了?”
老喇嘛坐了过来,一脸慈祥的笑着,伸手拿住傅薄情的手,为他把着脉。傅薄情这才反应过来,将手抽了回来,呆呆地看着老喇嘛。老喇嘛也是突然愣住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自己没有摸到他的脉搏。老喇嘛又笑了笑,让傅薄情不用惊慌,然后又把小喇嘛叫了出去。他笑的如此从容又慈祥,可是傅薄情分明看见他的手在抖。
果然,把小喇嘛支出去以后,老喇嘛已经无法再抑制自己的兴奋,手颤抖着,握住了傅薄情的手。傅薄情看着老喇嘛的面容,安静的心突然乱了起来,生怕他这时候说一句“儿子!终于找到你了!……”
傅薄情胡思乱想着,想抽出手,却发现老喇嘛握的很紧。
“施主…可是叫做傅薄情?生于香格里拉?”
傅薄情看着老喇嘛,点了点头。
老喇嘛颤抖得更厉害了,眼角竟然都有些湿润,仿佛随着傅薄情的到来,打开了他心里掩藏的过去几十年的一切。那些昔日的景象不断的开始浮现出眼前。
傅薄情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倒是老喇嘛先开口了。
“小施主见怪…是贫僧失态了。”
傅薄情摇了摇头:“无妨。”
老喇嘛说罢,再度回头看了看门外。“施主此次前来,是否是为了拜师?”
“正是。”
老喇嘛看了看傅薄情,轻轻叹了口气。“施主尊师可是姓张?要你所之人可是喇嘛惠笙?”
傅薄情点了点头,心里也有了数。
还未开口,老喇嘛又说:“施主所寻之人正是贫僧,贫僧已等候施主多年了。”果然和傅薄情想的一样,听到这里,傅薄情想要坐起来行个礼,无奈动作太大,牵扯的伤口还未愈合处,痛的他撕心裂肺。
老喇嘛上前轻轻压住傅薄情道:“施主身受重伤,不可随意乱来。”
傅薄情皱皱眉,无奈又躺了下去。
“以后我便是你的师傅,虽然你现在行动不便,但是我相信,只要我说,你就一定听得懂,看得见看不见,都没有太大区别。”老喇嘛一边说一遍转身去拿经书。
傅薄情看着他,心里好像缺了一块什么,就这么软软的搁在心上,压的不轻不重,但是又看不到摸不着,始终不知道是什么。
等老喇嘛回来时,傅薄情的心神早就不知道飘去哪儿了。
“小施主是否还记得,为何会掉进冰湖里?”老喇嘛有意无意的问着,手里翻着经书。
傅薄情把那些事一一讲了出来。听到那怪物时,老喇嘛手抖了一下,把经书和上,仔细听着傅薄情的话。傅薄情说完以后老喇嘛叹了口气。似是有所顾忌,挣扎中又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才缓缓说道:“施主有所不知…这“怪物”现在就在我们寺中…”
傅薄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等着老喇嘛继续说下去。
“施主为何不惊?”老喇嘛深皱着眉头,看着傅薄情如此平静,却不知道为什么。
“师傅说下去缘由便可,既然我师傅让我来此拜你为师,你自然不会加害于我。你若说我便信,你若不说,那也无妨。”
一个出家人,身上最不该有的就是沧桑,有的应该只是淡然,纯粹的淡然。傅薄情心里也有了数,大概是师傅那个年代的故友吧。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傅薄情天天躺着,看着天花板。每天有人送药送吃的,直到这天,端药来的是一个女孩儿。傅薄情看着她,心里想着“难道是这寺里收养的孤儿吗?”
女孩儿每天送了药就出去,也不说一句话,好像是个哑巴。傅薄情也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两个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点点头,就像是交接仪式一般。换了别人傅薄情可能觉得她是害怕,所以不说话就送了东西就走了,也不多停留。不像那个小喇嘛,送了药还给他说点经书上的故事。可是傅薄情觉得她不是,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
这天,小女孩儿端了一碗药进来。傅薄情正在做床上,看着窗外。傅薄情听见推门的声音,便回过头。女孩儿看傅薄情看着自己,也没说什么,只是把药放在床边,抬头看了一眼傅薄情。傅薄情看着她,点了点头,淡淡的笑了一下。小女孩儿脸上莫名的红了起来,回了一笑,低着头就退了出去。
傅薄情突然觉得好像找到了什么,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找到了那个东西,就是搁在这个位置,傅薄情能感觉到,却不知道是什么。
是的,你找到了一扇门,你知道门里是你在找的东西,可是你打不开,也不想太主动去打开。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找的那个人,她也在等你,她就会把门打开。而你只需要等待。
傅薄情端着药,慢慢的吹着,看着窗外。白雪皑皑,傅薄情能够看到外面院子里结冰的水缸,还有挂着冰锥的山崖。傅薄情看到那雪山,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像湖。越走越深。水淹到傅薄情的嘴边了,在那个中心的边缘,傅薄情停了下来。傅薄情愣了,愣在原地,他几乎是颤抖着,缓缓的回过头看着那门。一种凭空衔接而来的记忆,却又是那么真实的像是亲生经历,翻滚着在脑海里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