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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只听她说道:“那日公子去后,我见天色渐黑,姑娘却站在船头,一动不动的出神,便要她回进舱里。便在这时,远处水声响动,一艘船极快的拢了过来,接着咱们乘坐的座船沉了一沉,跳上两个人来。这两人蓦地上船,我和姑娘都吓了一跳,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不知这两人要干甚么。过了片刻,我才问道:‘喂,你们是干什么的?怎地不经通传,便闯入妇道人家船上,这等无礼!’只见左首那人微笑道:‘适才湖上有抚琴之声,是这艘船上罢?’我道:‘跟你有什么相干?咱们自己弹琴玩儿,碍着你什么事了?’那人笑了一笑,并不答话,半日说道:‘在下二人游湖之际,听得贵船上琴音,甚是仰慕,特来相求为在下二人弹奏一曲。’

“我一听之下,登时大为气恼,正要出声喝斥,姑娘说道:‘素不相识,岂能率然便为两位抚琴?况且天色已晚,男女有别,也多有不便。’那人道:‘只求叨扰一曲,并无他意。’姑娘摇了摇头,道:‘二位请下去罢。’那人还待再说,我心中早在暗暗生气,便即出声斥责。姑娘性子沉静,跟他们斯斯文文的分说,我可没这般客气,说道:‘我家姑娘都说了不肯,还有甚么好说的?再说,即便能够答允,你二人这般无礼的闯将上来,这琴又怎能为两位弹奏?瞧你们两个年纪也不小了,难道连这点礼数也不知?’

“那人听了这话,竟不着恼,只淡淡一笑,说道:‘姑娘所言甚是,咱二人未曾知会,便擅自闯上船来,确是甚为失礼,还请姑娘见谅。’”

徐峙不禁一怔,他料想这二人既将许诗亭掳去,若非凶恶之极,也必蛮不讲理,但听采薇转述二人之言,却又颇不似蛮横之人。只听采薇续道:“我道:‘说得倒好听,你凶霸霸的上来,又不是情有可原,教咱们怎生见谅?’那人道:‘依姑娘所说,便要我二人怎样?’我道:‘你们那里来的,便那里回去,我家姑娘已下了逐客令,两位没听到么?’他道:‘如此便去,似乎仓卒了些,咱二人此番既乘兴而来,便当尽兴而返。’我道:‘你待怎样?’

“那人反复分说,我和姑娘始终不允,他叹了口气,道:‘姑娘既执意如此,那也无法,只好得罪了。’说着径自走到后梢,驱开梢公,自行转舵向西驶去。我惊道:‘你干什么?’那人说道:‘在下苦求不得,只好相请两位姑娘到舍下盘桓数日,此去不远便是敝处,乃是个清幽绝俗的所在,两位见了必然喜欢。现今上元佳节已近,两位便去观赏几日花灯,也无伤大雅。’说着又叹了口气。我大为惊怒,喝道:‘甚么盘桓数日?你住处再好,希罕么?谁爱到那里去看灯?’他笑了笑,并不答话。我又道:‘何况你们请是请了的,咱二人可没答允啊。你两个大男人,却来欺侮两个女子,不怕武林中人耻笑么?’他道:‘说来惭愧,咱二人并非武林中人。’”

徐峙听到这里,心下大奇,道:“他们不是武林中人?”采薇点头道:“是啊,当时那人确是这么说。”徐峙心下微宽,他想二人若是武功了得,此去能否救人,便甚是难言,但两人既非武林人士,相救许诗亭便容易得多了。采薇道:“当时我听了,便冷笑道:‘你二人行事恁地荒唐,武林中原没你两人的字号。’”

徐峙道:“按说两人若不会武功,原是容易对付,但两位姑娘均和他们一般,娇弱更远过于彼,倒是难处。”

采薇道:“是啊,我和姑娘明知两人不怀好意,但空自焦急,却是无计可施。后来我见两人虽然蛮横,也不是十分凶恶,便问两人要带我和姑娘往那里去。”徐峙微微一笑,道:“那两人自都说了?”采薇道:“他才不肯说呢。我便激他们道:‘你既要请我二人去作客,却连你所说的舍下也不敢明言,鬼鬼祟祟,还说甚么所居之地清幽绝俗,吹的好大的气。’那人听了,只笑了笑,倒没怎么理睬,右边那个却胡子也翘了起来,双眼一翻,道:‘小丫头胡说八道,说便说了,谁还怕你不成?’说到这里,悲苦稍抑,回想当时情景,不禁脸露微笑,又说道:“那人说着便道出所住的地方,却是个甚么叫做桃花源的所在,两人是里面的坞主。”

徐峙一怔,道:“桃花源,那是什么地方?却在何处?”采薇道:“那人也没说确然的所在,只说在此去两百里外的桃源县境内。”

这一刹时间,晋人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许多句子在徐峙心中一一流过:“晋太元中,武林人捕鱼为业,忽逢桃花林,落英缤纷,芳草鲜美。”“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心想桃源之说,究属文字之士的想象,岂能真有这处所在?不由得惊疑不定。过了一阵,才想到:“想是后人自有一处隐居之地,便假托是名,也是有的。”

采薇续道:“我听他说了,便暗暗记在心里,便去询问姑娘。姑娘也说她只是书本子中瞧见桃花源的字样,到底是在何处,也自不知。我想事态紧急,可别真给他两人带进了甚么桃花源,那时若要脱身,可万分不易,便悄没声的走到船尾,纵身一跃,跳了下去……”徐峙“啊”的一声,吓了一跳,问道:“你没跟许姑娘说起么?”采薇道:“这倒没有。我想此去凶险得紧,若跟姑娘说起,她定然不允,争执起来,给那两人发觉,走漏了讯息,倒难以脱身了。”

徐峙道:“后来怎样?你又怎生寻着我的?”采薇道:“我落入湖中,便往下潜去,那两人听得水声,忙过来查看,姑娘也自舱中出来,呼叫我的名字。我怕给那两人发觉,不敢应声,在水中藏了一阵,直待座船去远,才露出头来。推想起来,那两人定是料我落水之后决计没命,四下里又是漆黑一团,才没下水找我。

“我在水上游了一阵,四面都是茫茫湖水,深夜之中,一只船只也没有,不禁害怕起来,一时手足无力。但想姑娘这一番能否脱险,全系于我是否能撑持下去,便奋力向前游去。谢天谢地,没游出多远,便遇着一座小洲,爬了上去。后来遇着船只,便雇了一艘小船,来寻徐公子。本来难以找到,但这日湖中来往的都是江湖中人,我跟在众人之后,找寻半日,这才寻着公子。”说着拍拍胸口,嘘了一口长气,意甚宽慰。

徐峙愈听愈惊,心想在这上下一片浩瀚的洞庭湖上,她居然支撑下来,直至将自己寻到,委实难得之极,眼见她形容憔悴,显是这几日为风露所侵,忧心悄悄所致。湖上风波清冷,一阵风吹来,采薇忍不住簌簌发抖,徐峙从衣囊中取出一件长衫,递了给她。采薇微笑道谢,将长衫披在肩上。

徐峙翘首西望,只见白茫茫一片湖水,连舟楫也没半只,心想:“我辞别许姑娘之时,是前日傍晚,过不多久,她便被那两个不明来历之人挟持西去。如此说来,几人去了已有两日,这当儿只怕早已到了两人住处。但盼许姑娘不要遇上危难才好。”想到此处,不由得暗暗心惊:“若是那两人不怀好意,对许姑娘无礼,却又如何?”一时不敢再往下想,喃喃自语:“许姑娘……许姑娘……嗯,采薇姑娘,你跃下洞庭湖,许姑娘只怕还在替你担心呢。”

采薇道:“是啊。她不知我此行是向公子求援,见我坠湖,定要伤心之极了。”说着眼眶登时红了,珠泪欲滴。徐峙一语出口,见反而惹得她担了一番心事,深悔失言,忙安慰道:“许姑娘善解人意,定能推知姑娘此行用意,何况姑娘此刻不是好端端的坐在这船上么,她一时担心,想来也无大碍。”采薇点了点头,望着身旁逝去的湖水,叹了口气,道:“不知姑娘眼下是否平安无事,教人好生牵挂。”

徐峙心中翻来覆去所念的,正是这句话,却没说出口来,寻思:“那两人自称是甚么桃花源的坞主,却是何等人物?”两人既非武学之士,倒不足虑,所堪虑者倒是桃花源地处何处,沉吟了一会,心想:“我从未到过此间,自是难以猜透,既有这处所在,待到了桃源县,一问便知,眼前空自悬心,便是想破了脑袋,却有何用?”话虽如此,心中仍是空荡荡地,竟似殊无着力之处,只不住的想:“桃花源,桃花源,那是什么地方?”

(第六回自第五节起,文法、情节与前文落差甚远,《指南录》大部分于数年前已经完成,惟独这几节在九八年没有存稿,直到二零零二年初至今年三四月份才另行作了添补。徐峙春风得意的情状,我至今已殊为隔膜,写来殊不惬意。江晚钓的事迹多添了一条伏笔,结尾又得补叙,不免有些繁杂。叶宇驰的提前出场不是起初的构思,原文在第十三回中方始露面,而且在第六回的出场镜头,着实不甚精彩,比李恒、洛静浔等人颇有逊色。这些都有待改定,希望读者朋友能多多指教,提供些修改意见。QQ:407922044,谢绝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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