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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一众人默不作声。过了半晌,周逊宁道:“陆师叔,这匾……”陆影秋道:“这块匾已被人砍断,有甚么好问的?峙儿,这块匾的事,你怎么说?”徐峙一怔,随即又是一惊,听师父言中之意,倒似是这断匾之事与自己有些干连,一颗心不禁缓缓沉了下去,霎时之间,只觉一片冰凉,道:“这块匾明明好端端的,怎地会断了?这中间的缘由,弟子实在不知。”陆影秋淡淡的道:“这可奇了,你也不知,那又有谁知道?”

徐峙心想:“原来他果然疑心是我将这块木匾斩断的,这又从何说起?我临出谷之前,这匾明明……”他定了定神,说道:“弟子一早起来,便到谷外散步,又与王师哥等说了一会话,于此事曲折,实是半点不知。”

陆影秋道:“演武日明日便至,师父早已命你好生练剑,你不在谷中练剑,又出谷作甚?是述宁来约你的吗?”徐峙心道:“旁人能出谷,我干么不能出谷?本派门规之中又没不许门人到谷外。”但此言不便出口,只得道:“这个倒不是。弟子因数日忙于练剑,心中烦闷,是以出谷略舒郁闷,却遇上了王师哥、周师哥几人,便在谷口说了一阵笑。”

陆影秋道:“是么?述宁,他所言是实?”王述宁道:“徐师弟所言不错。师侄们片刻间确在谷口嬉闹。”

陆影秋转头向徐峙凝目而视,说道:“然则你在前往谷口之前,另外又做了些什么?”徐峙道:“没有,弟子出谷之前,只在谷内四处走动片刻,此外从未做过任何不敬师门之事。”陆影秋“哼”了一声,冷然道:“倘若你知晓此事,尽管说将出来便是,我也不来怪你。但你一味推搪不知,却非本派弟子处事之风了。本门首忌欺师灭祖,今日你祖也灭了,师也欺了,二者俱犯,以本门门规,决不能轻恕。昊宁,领他到勤静轩中面壁十日,好自思过。”

徐峙大怒,耳听得陆影秋不容分说,三言两语之间,便莫名其妙的命自己面壁十日,再也忍耐不住,说道:“师父要我面壁十日,总须有个罪名佐证才成,如此行事,是否太过蛮不讲理?”陆影秋沉着脸道:“你在师父面前,也敢这等放肆无礼?”眼见他口唇紧闭,脸上毫无畏惧改过之意,怒火上涌,说道:“为师本来念你年岁尚幼,想令你就此下台,免得你在一干师兄弟面前出丑,岂知你……你……”突然大声道:“昊宁,你来说,适才见到些甚么?当着众位同门的面前,你也不用隐讳。”

陈昊宁道:“是。周师哥、曲师哥、众位师兄弟,小弟适才和何师弟路过大殿时,在远处见到徐师弟曾在殿前待了一阵……”众人听到此处,忍不住都哦了一声,心下均自雪亮,徐峙既在大殿前待了片刻,这块匾恰好又在此时断了,然则自是他斩断了的。众人听了陆影秋的言语,本已隐隐料到断匾之事与徐峙有关,但直到陈昊宁出来言明,这才确认无疑。这“哦”的一声中,于讶异之中,自不免带上了几分“果然不出所料”的意思。

徐峙道:“陈师哥所说不错,方才我确然在大殿前徘徊了片时,但不知陈师哥还见了些什么?”陈昊宁道:“当时为兄跟何师弟以为你在此练剑,也没留意,便各自走开了。过了一阵,我跟何师弟二人到此处来练剑,便见罗祖师手书的这块匾横在地下,已断作两截。我二人大惊之下,当即去禀告师父。何师弟,你说我说得是不是?”向一名弟子望去。那姓何的弟子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徐峙斩断匾额之事自是敲钉转脚,又敲实了一层。

陆影秋道:“事已如此,你还有什么可说?”

徐峙心中又是一凉,暗自焦急:“他如此问,摆明了便是说我故意推搪罪责,此事不知因谁而起,但此间人人都存了先入为主之念,却是不易辩解。”但问心无愧,决不能不明不白,便蒙此污名,说道:“陈师哥二人只见我在这呆了一会,可有亲眼见到我斩断这块匾额么?若非亲见,又怎知这匾确是我徐峙斩的?”此言一出,场上众人心中都是一动:“这话倒是不错。”

陆影秋怒道:“你还在狡辩,这块匾折斩之前,你是最后一个在此流连,你出谷之后,这匾便断了,若不是你,又是何人?”徐峙心中不忿,哼的一声,道:“师父又怎知是我最后一个出谷?适才陈师哥分明说过,他二人先是各自退了下去,隔了一阵,再来大殿前练剑时,才见到这两块断匾。既隔着这一阵时光,难道便没人来过此地?这么说来,此间各人又有谁没有斩断此匾的嫌疑?便是师父你……”说到这里,终觉不妥,终于强自忍住。但场上诸人均已明白,他想说的是:“便是师父你,又何尝没有嫌疑?”

陆影秋哼了一声,眼中射出森严之色,缓缓的道:“本来念在你入门未久,年纪尚幼的份上,只罚你面壁十日,算是略作惩戒,以免你下次再犯。但你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不说,更诬指师兄,诋毁师门,眼下便是薛师兄在此,也饶你不得。逊宁,取藤杖来,将他杖责六十,以儆效尤。”

周逊宁道:“陆师叔,此事原属意外,纵然是徐师弟斩断这块匾的,想来他也是一时失手,决非有意所为。这责罚之事,还是待师父回来,再作定夺,或是从轻处置为是。”陆影秋道:“对付忤逆之徒,这六十杖已是极轻的了。待薛师兄回山,他虽对徐峙宠爱有加,恪于门规,也不能为之开脱庇护。不必多言,快去取杖。”回头吩咐:“景宁,晟宁,将他拿住了!”

两人应声而出,说了声:“得罪。”踏上一步,便来拿徐峙双手。徐峙心头一股不平之气涌将上来,再也抑抑制不住,不待两人手指搭上自己手腕,猛地双掌一翻,反拿两人手腕,随即分向左右一转,啪啪两声,二人手肘立折。

两人全未料到他会突然抗拒,一怔之间,手臂奇痛刺骨,“啊哟”“啊哟”大叫声中,向后便倒。两旁诸人也大吃一惊,不自禁都往后退了一步。陆影秋大怒,踏上两步,接上两人断骨,森然向徐峙道:“你敢违抗师命?”徐峙冷冷的向他怒目而视,终于强自抑住胸中悲愤之气,仰天长笑,说道:“区区六十杖而已,何足道哉?徐峙何惧之有?”

这时周逊宁捧了藤杖,走进大殿,说道:“陆师叔,藤杖已然取到,不过……”陆影秋右手一摆,示意他不可多言,吩咐道:“执法弟子,行刑!”

两名人依言上前,接过周逊宁手中藤杖,但见徐峙仍昂然直立,均不知如何是好。陆影秋道:“本门门规,受杖者须伏地以受,你不用人扶,便自行卧倒罢。”徐峙道:“那也不用了。两位师哥不必担心无处下手,只依以往杖责之状处置便是。”

众人听到这里,已明其意,知他如此直立受杖,显然是说他此刻虽受杖刑,却决非甘心而受,只不过辩不清楚,无可奈何而已。既不肯伏地,则于断匾罪名自亦不肯承担。众人以事不关己,大都存了幸灾乐祸之心,当此时此境,却也不自禁的为这股“宁折不弯”的傲气所动。

两名执法弟子相视一眼,又向陆影秋看去,见他并不作声,当下将藤杖横持在手,平平击出。拍的一声,徐峙背上一阵剧痛,已然中杖。接着啪啪连声,两人藤杖此收彼发,一记记抽了下去。两人口中数道:“十六……十七……十八……” 只抽得十余杖,徐峙背上已渗出鲜血,随着藤杖抽击,杖上地下,斑斑点点,尽染赤血。

陆影秋道:“当年罗祖师以‘师道’二字并举,其中苦衷,自是教导弟子要尊师重道,作个正人君子。这块匾虽是罗祖师所手书,但身为之物,原也算不得甚么,本门历代门人弟子所看重的,实则是匾上的‘师道并举’四字。这才略施惩戒,意在使其改过自新,此后不敢有辱师道二字。峙儿,这中间的苦心,你明白么?”最后这句话,却是对徐峙而言。徐峙不答。

拍的一杖击下,拍的又是一杖击下。猛地里徐峙脚步踉跄,向前一扑,似欲摔倒。他伸足一顿,强自立住脚根,但身子不住晃动,已摇摇欲坠。

王述宁到厅角提了一张方桌,摆在徐峙面前,道:“徐师弟,请扶住这桌子。”众人眼见徐峙立足不定,均自暗感不忍,但碍于陆影秋御下之严,却是谁也不敢稍露同情之意,见王述宁如此,不禁佩服他的胆气。却见徐峙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微笑道:“多谢王师哥好意,但四十……余杖都……已过了,剩下这十来杖么,嘿,小弟未必便承受不住了。”

杖声再度响起。徐峙深深吸了口气,竭力凝住心神,寻思:“今日这六十杖当真好没来由,嘿嘿,你不明是非,乱施责罚,我徐峙便怕了么?你要我趴在地下乞怜,我偏偏不受此辱。”抬头向陆影秋望去,只见他神情冷峻,脸上殊有惋惜伤感之情,但这神色在他此刻眼中看来,却是说不出的厌憎愤怒,但觉背上越来越痛,最后连痛楚也似全无知觉,眼前也渐渐模糊起来,只隐隐听得有人数道:“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六十。”脑中一阵晕眩,再也支撑不住,耳中嗡的一声,身子伏在桌上,便此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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