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入夜，夏寒风驱车驶上湖畔的公路。他为了证实一些事情而来，也为了弥补一些事情而来。
今晚月色明亮，远远地看见昨夜与她相遇的地点，再经过那里一直往前开，昨夜的女人没有出现。
夏寒风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想见到一个人，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需要解答，而能帮助他解开这些疑惑的，只有她。
前面的车灯突然间熄灭，眼前顿时一片黑暗。夏寒风慌忙刹车。前面真的是一片黑暗，不止车灯，连皎洁的月光也突然不见了。一切光源都在一瞬间消失，夏寒风一时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
一般人遇到这样的异状一定会惊慌无比，但是他没有，他反而有些兴奋。出现了吗？他暗中掏出了打火机，在打出火光的一霎那转过头去。他以为这样就能见到他要见的，但是结果却让他震惊无比。
他看到是水，整个空间目力所及全是水！火一下子熄灭，但光却没有消失，水，无穷的水在他眼前泛着微光。他忽然觉得身上刺骨的寒意，一转身，这才惊恐地发现后面也全是水。不止这些，左边、右边、上面下面全是水，他整个人都淹没在了冰冷的水中！
就算他胆子再大，这一刻也惊骇莫名。一口冷气吸进去不但肺部一阵冰凉还刺激他一阵咳嗽。他吸进去的哪里是什么空气，根本全是冷冰冰的水。他真的被淹在水中了！咳嗽使更多的水呛进了他的肺部，那种强烈的刺激使得他鼻子眼睛都阵阵发酸，鼻涕眼泪一块流，都混在了周围的水中。而水的寒意更是冻得他全身的关节都开始僵硬，破肤传来的是阵阵的刺痛，挣扎的时候衣服磨擦身体表面，他几乎感觉肉被一块块地带下来，其痛无比。
他就要死了，死得这样莫名其妙，夏寒风心里想到。
他突然冷静下来，强制忍住不再咳嗽，这当然是一件很困难也很痛苦的事情，他整个身体蜷在水中，腹部一阵一阵急促地抽搐，才几秒钟的时间他就感觉腹肌快要燃烧起来，一块块的肉似乎都要相互分裂开来，那种痛恐怕在最惨的噩梦中也梦不到。但是那种感觉却使得稍稍忘记了寒冷，不致于被冻昏过去。
渐渐地那种抽搐平息了下来，咳嗽的感觉渐渐淡去。他做到了，虽然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他做到了。
这一阵磨难最好的结果就是让他的身体产生了大量的热量，暂时抵御了那种致命的寒冷。但是他可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这种好处是极为短暂的，寒冷很快会再次席卷而来，而他的身体却在之前散失了这么多的热量，当他再次感到寒意的时候，恐怕就抵御不了而被冻僵了。
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地感觉到了恐惧，死亡的恐惧。
水冰的他连睁睛都不敢睁开，只能不断地咪一点点，借以看看眼前的环境。全是水，他好像被扔到了湖里。想到湖，他心里猛地打了个寒颤。
明明好端端地坐在车里面，怎么会倾刻间就掉到了湖里？
此刻他却无法想的太多，他必须让自己动起来。寒意已经一点点地僵化了他的身体，甚至连精神似乎都被吞噬着，他感觉意识渐渐远去，而他又明白，在渐渐失去的还有他的生命。
他拼命地集中自己残余的精神，朝着心中感觉是上的方向游去。手脚僵硬得不像是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几乎费尽了他的全力。他拼命向上游，手在水里划的时候似乎要断下来，他还是拼命地划动它。他不能不拼命，因为若不这样拼命，他马上就要没命了。
他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但每次眼睛睁开一缝所见到的水都是一样的颜色，一样的深，上面似乎还有无穷的距离。他已经不敢肯定自己的选择的方向是不是正确的，可能他正在往下游，正在往更深处的地狱送去自己的生命。但是即使明知再游下去可能到达的地方是地狱，他也得拼命地游过去。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做其它选择，只能在这个方向上拼到底。
这个时候他感觉胸口闷了起来，这种感觉一经出现就不可抑制地加强、加深，一直到他整个思想都不得不转到它上面为止。
死定了。
这是夏寒风现在心里的声音。他需要呼吸，需要氧气！
窒息令他无法再继续游下去，他已经游了这么久了，憋着的一口气那一点点氧气已经支撑到了极限。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处在了缺氧状态，最令他痛苦的，是脑部的缺氧。整个大脑好像正在向外极力地膨胀，又好像在竭力地往里收缩，两种竟然不同的感受却一样的让他痛苦不堪。头部的血管也在剧烈地跳动，他感觉它们都快撑破他的头皮跳出来了，“突”“突”跳得比心脏还响！
就要这样死在这里了？死在这根本就不应该存在的水里面？
夏寒风仅有的一点意识在发出这样的疑问。突然，他的脑海像有一道亮光闪过。
不应该存在的……不应该存在的？
没错，他是在他的车子里面，他好端端地坐着，只是一转头就处在了水里。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移动，他只是转了一下头，怎么可能就到了水里？他一定还是在车上的，这些水都是不应该存在的，夏寒风心里喊着。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在一点点恢复，这是很微弱的感觉，但对他却是极大的惊喜。
在水里他不应该有这种方向上的茫然感，水是有浮力的，人在水在最容易感觉到的方向就是上方。但是他一点这样的感觉都没有，四面八方仿佛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能被感觉的浮力。他不是在水里！
他一定还在自己的车里，车里面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水？幻觉！
是她！
刺骨的寒冷突然间不见了，伴随着的诸多痛苦折磨也一下子消失无踪，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夏寒风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车子的方向盘，他还坐在车里，没有差点把他冻死的水，没有几乎令他丧命的窒息。夏寒风发现自己在急促地喘着气，他也不想让呼吸平稳下面，而是惬意、贪婪地大口大口吞进空气。
这一刻他才从刚才的极度痛苦和恐惧中缓过神来，虽然一切都可能并没有发生，但这满身的疲倦却挥之不去。他注意到车子似乎还在动着，大吃一惊，什么也没想就立刻踩下了刹车。他抬头往前看去，车灯亮着，眼前所见令他倒吸一口冷气，霎那间冷汗淋漓。
盈盈水面在车灯下泛着刺眼的光茫，这是那个湖，而他的车就停在湖水的边缘，他几乎能听到水轻拍车轮的声音！
夏寒风感觉到背后一阵阵莫名的寒意，他猛地转过头，微弱的光线下，车后座上赫然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苍白的、毫无表情的面孔比他刚刚感受过的“水”还要冷，正直直地盯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