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洞口满额大汗的女子,楚天翔讶道:“梦菡,你怎么会深夜跑到这里来?”
梦菡大口的喘着气,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家小姐。。让我请。。楚壮士即刻下。。山。。要出。。大事了。”
这时众人都已被惊醒,到了门口,诗菡巧菡一见梦菡如此疲惫,赶紧一个抚背一个倒水。梦菡歇了一口气,灌了一口水,焦急的说道:
“项将军要杀尽秦军降卒,我家小姐请楚壮士下山商量对策。”
众人一听无不大惊失色,经过巨鹿,棘原两次大战,此时楚军中秦军俘虏已有二十余万,如果真的被杀尽,那该是怎样的一场浩劫?
楚天翔双眼求助的望向师傅王靖。
王靖却轻轻摇了摇头,叹气道:“项羽脾气暴烈,轻易不听人言,又与秦军有亡国杀叔之仇,依老夫看来,只怕是劝不动的。”
盖忌突然想起一事,说道:“贤弟,项羽给你的那块石牌呢?何不拿着那块石牌去阻止他杀降?你救过他老婆,他多少要给你些面子吧?”
楚天翔眼前一亮,王靖却还是摇了摇头,说道:“那最多也只是阻止八千迅雷军参与杀戮,却仍救不了二十万秦兵。”
楚天翔眼中的亮光逐渐暗淡,随即又燃起,坚定的说道:“他曾立下誓言不杀秦军降卒,他身为一军主帅,总不能如此言而无信!”
王靖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下山一试吧,就算只救得一人,也是善举。”
片刻之后,洞内便只剩下两位老人。
黄石公正色说道:“依你看,天翔可能挽回此事?”
王靖摇首说道:“绝无可能。”
黄石公一叹说道:“这样看来,只怕张良的选择才是对的。如此一来,天翔如何是好?”
王靖点了点头,道:“项羽此举,无疑是失尽了天下人心,将来只怕不是刘邦的对手。好在天翔还未投入楚军,就看这次杀降之后他自己的选择了。这孩子平日做事虽刚毅果决,性情却极为仁厚,此事之后,想必也会与项羽拉开距离。你我且静观其变吧。”
云梦山距离楚军驻扎的新安并不远,不过一日的功夫,便到了楚营。梦菡领着楚天翔等人直接去了虞姬的帐内。距离楚天翔重伤离去已有半年余,此刻再见,虞姬脸上却聚着不曾有过的忧愁,原本的飒飒英姿也变成了无边的娇弱,楚天翔心中一痛,随即收住心神,一礼道:
“许久不见,虞夫人安好?”
虞姬见了他,方才勉强露出一丝笑意,说道:“上次多谢楚壮士相救,虞姬自小没有兄弟,与你却甚是投缘,又蒙你相救,不知可否与你结为姐弟?”
楚天翔心中早不知叫了多少次姐姐,此时又怎会拒绝,当时便又施了一礼,唤了声姐姐。
虞姬脸上闪过一丝喜悦,随即又露出忧色,说道:“这里的事情,想必梦菡已经告诉你了,却不知道弟弟可有什么解救之法?”
楚天翔一路上脑袋也不知道想了多少种说词,可是都被自己推翻,想来想去,也只有以誓言逼得项羽就范,此时一转念,说道:“姐姐可否带我面见项将军?”
项羽此刻正在军帐中发号施令,楚天翔等人还离的老远便听见他高亢的声音:“你等各自领命下去,今晚就动手,一个不留。”
见到楚天翔等人跟着盖忌走进军帐,项羽心中便明白了几分。一边心中暗责虞姬妇人之仁,对那日一时兴起将此事告诉虞姬后悔不已。一边迎了上去,抱住楚天翔道:“楚壮士竟是无恙了?很好很好,那日你救了项某爱姬,项某未能敬你一杯,一直引以为憾。来来来,今日我们不谈军事,只叙别情,项某要跟你好好的喝上一顿。”,说完便是一阵大笑,大手一挥,边上的亲兵便心领神会去布置酒菜了。
楚天翔心中苦笑,不过半年余,项羽在纵横辩论上竟也学会了料敌先机,一出手便将他出招封死,他越发的觉得项羽不是一个简单的复仇者。“究竟是什么让项羽如此迫切的要杀掉秦军降卒呢?”,楚天翔给出了几个答案,却连自己都难以满意。
酒席异常的丰盛,吃者却各有心思。众将吃得畅快淋漓,楚天翔等人却是食不甘味。他几次想开口,可是话到嘴边,便被项羽等人的敬酒挡住,也不知道因此被灌了多少杯,弄的楚天翔无比郁闷,干脆来者不拒,借酒消愁起来。众将都是爽直的汉子,见他这样,也个个大赞:“楚壮士真是少年英雄,不仅智计过人,酒量也是了得。”
几句英雄,却说的楚天翔眼前一亮,剑眉一挑,恭恭敬敬站起来,将一碗酒洒在地上,然后伏地三拜,众人都被他这一古怪行动弄得莫名其妙,英布大声的问道:“楚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楚天翔一脸伤心的说道:“若非刚刚诸位说起,小弟险些忘了,今日是我心中一位大英雄的忌日。”
众人听他如此说法,都被吊足了胃口,不迭声的问道:“却不知那位大英雄是何许人,有何英雄事迹,能让楚壮士如此看重?”
楚天翔皱眉说道:“我心中那大英雄,名叫季札,本是春秋时那吴国的王子,受吴王之命出使列国,路经徐国之时与徐国国君一见如故。吴国人善铸剑,季札随身所佩的剑更是剑中极品,徐王见了赞赏不已,无奈宝剑是出使信物,季札心中便暗暗允诺出使结束后定将亲来徐国把宝剑送与徐王。可惜的是,等他完成出使任务,快马赶到徐国之时,徐王已死。季札便将宝剑挂在徐王墓前,随从想要制止,季札却说:‘我既然心中已答应徐王,即便他离世,我们也要信守承诺,怎可因此改变诺言。’,如此一诺不移的汉子,诸位觉得可以算得大英雄么?”
众人都点头称是,只有盖忌注意到楚天翔的眼角向自己轻轻一挑,当即心领神会,起身说道:“贤弟所说固然有理,不过那已是古人,真假尚不可知。愚兄倒是认为眼前就有一位盖世英雄。”
楚天翔微微显出一丝惊愕,问道:“却不知大哥所说的英雄是何许人也?”
盖忌轻轻一指项羽,缓缓说道:“项将军年纪不过二十有六,随叔父起兵之后,每战必克,巨鹿一战,以五万破四十万,英雄风采你我亲眼目睹,随后不过半年时间,一统诸侯,收复了六国旧地,如今亲率六十万大军,破秦只在朝夕,这样的人你说算不算得大英雄?”
“说得好!”,帐中众将齐声爆发出如雷采声,项羽也是微笑不言,心中显是颇为自得。
楚天翔轻轻端起酒杯,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似是不胜酒力的打了个嗝,带着三分醉意,朦胧的说道:
“大哥不要说笑了,小弟记得项将军当日曾当着秦武成侯以及众将之面,立誓不杀秦军降卒,日前却听说似乎是要破誓了。大丈夫言而无信,纵然杀伐决断,攻城略地,也不过是个匹夫,算得什么英雄。哈哈哈哈。。”
“啪!”,项羽盛怒之下竟将几案生生拍碎,帐中众将也暗将腰刀拔出两寸,楚天翔却似恍若未闻,口中仍在喃喃说道:“来啊。。干。。。”
盖忌赶紧打了个圆场,说道:“我这兄弟看来是多了点,满口醉话,项将军见谅。。见谅。。”
这边话还未完,却已被楚天翔一把扒开,口中大呼:“我没醉。。我没醉。。”,随即含糊不清的问道:“项将军。。可记得。。当日所立誓言。。。是什么?”
项羽脸上一红,竟不知如何是好。
楚天翔却不依不饶的说道:“我。。还。。记得。。项将军那日所立誓言是。。‘若违此言,叫我不得善终’。。难道项将军真的。。敢欺天地鬼神么?”
项羽再也按耐不住,叫上亲兵,恨恨的说道:“将这个醉鬼给我拖出去。。”,后面的话却被虞姬用眼神活活堵回口中,他知道虞姬颇为维护楚天翔,只得将打上四十鞭子这句咽了回去,只想着赶紧送走这个瘟神了事。
楚天翔不过轻轻一抖,亲兵握他胳膊的手便被震得一阵酸软,他依旧是醉意朦胧的从怀中掏出石牌,拍在桌上,喃喃的道:“项羽。。来。。我要调兵。。”
这下不仅众将,便是项羽也大惊失色,石牌拥有随时调动八千迅雷军的权力,即便是他,也难以阻止,一时间大为踌躇,心中杀机渐起。
杀心一起,杀气大增,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盖忌,他赶紧对众人施了一礼,摇着楚天翔说道:“你真的醉了,来,愚兄带你出去醒醒酒。”,楚天翔却四仰八叉的倒了下去,盖忌赶紧将楚天翔连拖带扛的弄了出去,只留下项羽和众将目瞪口呆,也不知他是真醉假醉。项羽起身来回的踱着步,口中怒道:“这个楚天翔,难道当项某不敢斩他么?”
虞姬赶紧劝解道:“他只不过是说说醉话,上将军何必放在心上。再者上将军当日也确曾曾立了毒誓,破誓之事,虞姬也颇为担心。”,眼睛带着一丝的忧愁,静静的注视着项羽,她一向称项羽为夫君,此刻以官职相称,分明是出乎寻常的较真了。
项羽心中暗暗叫苦,只得装痴做呆,让亲兵重新整治了一桌酒席,与众将饮了起来。而此刻盖忌与楚天翔已经回到了虞姬的帐中,巧菡与诗菡看见两人面色凝重,都心知不妙,便去帐口守住。
盖忌看着楚天翔不再醉意朦胧的眼睛,擦了擦汗,说道:“贤弟此招太过凶险,项羽那厮已动了杀机!”
楚天翔嘴角逸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淡淡的道:“为了二十余万人勉力一试,便是死也值了。”
盖忌本是赵人,赵人在长平一战被秦将白起坑了四十万,所以盖忌在心中对此事实在是无可无不可,此刻听楚天翔如此说,便道:“秦人暴虐,昔年也曾坑杀赵兵四十万。贤弟何必为秦人枉送性命。”
楚天翔轻轻一扬眉,朗声道:“赵人是人,秦人也是人,两国交兵,各有死伤倒也罢了,如此坑杀降卒,与牲畜何异?赵人也罢,秦人也罢,一样的源出炎黄。如此杀来杀去,却是苦了天下百姓。唉。”
盖忌深深一躬,说道:“贤弟今日一言,实在是让愚兄惭愧。”
楚天翔收回神往的思绪,叫进了巧菡,让她去找虞姬探听消息。不过片刻,虞姬巧菡便双双归来。
一见虞姬脸色,楚天翔便知无望,却仍不死心的问道:“项将军究竟为何要杀秦军?”
虞姬一叹说道:“弟弟你也该知道,秦军昔年暴虐,残民以逞,六国人也是受够了气的。现在翻身做主,自然是要加倍报复,因此那些秦军降卒平日里都倍受虐待。如今接近函谷关,眼看就到了秦地,秦军军士父母家人都在秦地,怕秦王杀他们父母家人,于是军心不稳,渐渐便有谣言传出,要在函谷关阵前叛秦,上将军便与众将商议,要杀尽秦军,绝了后患,诸侯众将也大多支持,便有了今日的局面。”
楚天翔听到这里,叹了一声:“不过是以讹传讹,竟以流言杀二十余万,真可以直追武安君了。”。知道此事再无可能挽回,心中一阵失落,盖忌与虞姬见他如此,自然也都明白,三人相顾无言,停了半晌,楚天翔才叹了口气,说道:“也罢,师傅说过,能救一人,也是善举,就让我去与项羽讨几个人吧。”
项羽再见到楚天翔时,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不过两刻功夫,楚天翔便神清气爽,哪里有半分醉酒的样子。楚天翔也不做虚礼,拿出石牌,静静的放在几案之上,缓缓说道:
“此石牌可调八千迅雷军,项将军认为可换多少秦军?”
项羽霍的站了起来,缓缓说道:“你尽可调迅雷军来阻我坑秦,项某却是不与你做这买卖。”,这次,便是楚天翔也能清楚的感觉到那虎躯下的愤怒与杀意。
楚天翔心中暗惊,隐隐感觉到范增露出的一丝笑意,是了,一定是那只老狐狸教给项羽的说辞。这个老狐狸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万万不会调兵来和项羽决战的,迅雷军不会用命那是不消说的,更何况那不过是用一场屠杀阻止另一场屠杀罢了。
一声长长的叹息,传的很远很远,有几个秦兵隐隐听到了,却不知为何。
楚天翔终于明白,自己的最后一张底牌已被看破,再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不死心的说道:“项将军既然如此坚决,小人也不再多言。只是小人师傅年纪渐长,缺几个佣仆,山中冷清,小人也想要几个陪读,小人便以此石牌,换四十名秦军少年,从此之后,你我恩怨两消,项将军意下如何?”
项羽还未及开口,范增已站出来,笑道:“秦军少年,自小从军作战,哪里懂得照顾人,依老夫看,楚壮士不如挑十名少年干干粗重的杂活,再让上将军赐你几个美貌女子伴读,岂不更好?”
楚天翔淡淡一笑道:“小人与师傅相依为命,却不惯女子服侍,这样吧,就请项将军与我二十名秦军少年,我便将石牌原样奉还。”
项羽听他们讨价还价早已不耐烦,能够这么打发了虞姬与楚天翔在他看来已经是不亚于巨鹿的一场胜仗了,便道:“就依楚壮士所言。你最好现在就去挑人。”,说罢便叫来了英布带着二十军士陪着楚天翔去秦军中挑人,这让楚天翔最后一丝希望-通风报信,也宣告破灭。
秦军军制,男子十七岁以上,六十岁以下,随时可能征召从军。而此刻连年战争,兵源匮乏,十五岁以上少年都被迫从军。听得有人来挑书童,个个踊跃,楚天翔只得在那些十五岁的孩子中,选了双亲俱亡,又比较机灵的二十人,满腹郁闷的回到了军帐之中。
盖忌楚天翔随即带着二十秦军少年离开了楚军军营,虞姬令巧菡诗菡相随陪伴。
当夜,项羽率英布、蒲将军及六国军士,以挖堑壕为名,将秦军降卒二十余万驱赶至新安城外旷野,坑深逾两丈时,项羽军突然掩杀,枪挑剑刺,不过一夜功夫,二十余万秦军降卒尽被坑杀于新安城外,巨鹿之战以来秦军降者仅余下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人,当然还有楚天翔带走的二十少年。
此刻,他们并没有走远,而是在新安城外的一处山头上静静的看着这场屠杀,二十个秦军少年跪在地上,哭昏了几次,巧菡诗菡也陪着流泪不止。
楚天翔眉头紧锁,他这时终于明白了,为何鬼谷的祖师王诩会写下转丸与却乱两篇充满阴谋诡谲的文章,为什么王诩会在最后那么在意是否拥有自己的势力和权力。当他目睹着这场屠杀而无力阻止的时候,他的心深深的理解了数百年前先人的无奈,谋臣而非绝对权力拥有者的无奈。
如果说他之前救下这二十名少年仅仅是为了尽可能的挽救生命,而此刻他的思绪却显然飘的更远。
片刻的微微沉吟后,他指着远处对那些少年说:“你们看见没有?数十年前,秦人在长平就这样杀了四十万赵人,而今天六国人又在这里杀了二十万秦人。大家原本就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为什么要你杀我我杀你?收起你们的眼泪,让我们一起来创造一个再没有屠杀的世界。”
二十名少年向着他默默的跪下,拼命的点着头。在他们的背后,屠杀已经接近了尾声,一片凄凉萧索,愁云惨淡。
而此刻的灞上,却是一片清静祥和,沛公刘邦正在与张良静静的对弈。
“张良啊,你看子婴是否会降?”
“依良所见,便如公之棋局。”,随即落下一子。
刘邦低头一看,己方中腹大龙已被绞杀,遂投子认输,却再也止不住心中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