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雪中望夜,饮尽风雪,又添一岁茫然。
时时立身于世,蓦然回首,痕迹了无空白。
一年仍复仍复,一时依然依然,存我又何干?
一处空白,世界淡然。
她走了。
挥挥手,道路两开,与揽荷镇告别。
是…不堪重负的逃避?
或…无可奈何的出走?
也许,两者皆有。
辞旧迎新又一年。
她留下一封书信,便离了家。
她不想父亲从此因她而郁郁寡欢。
她不想父亲因她而放弃心中理想。
她不想揽荷镇百姓视李家如魔蝎。
她不想…
只是举世茫茫,她又该去向何方?
她非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抉择。
抉择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在好与更好间抉择。
在坏与更坏间抉择。
她别无选择。
最终,她抉择离开。
如此,父亲便可再重开私塾育才。
如此,方可保护父亲一生的清白。
如此,李家仍在揽荷镇德高望重。
如此,甚好。
她未曾告诉任何人她要离去,即便是翠儿。
然而,那日凌晨虚雾隐染,那座揽荷镇断桥之上仍留余雪,那身影倩倩婀娜,那翠儿笑颜盈语道:“姐姐,风云相随万里天。”
她抿着红唇,却笑了,如此明媚多彩,似乎将着隆冬之中清雾也驱散开来。
而令她最意想不到的是……
一亭坐落古镇外。
那也是必出揽荷镇的道路。
他已等候多时。
“惜花妹妹,安要外行?”王冬阳驾着马车,一跃而下。
她也是惊讶诧异,不过一旁偷笑不止的翠儿似乎没有表露意外。
她也明白了大概,有些犹豫踌躇。
他望着她,深情道:“我曾说过,无论是南疆至北原,东海到西荒,巍巍高山,碧海云天,皑皑白雪,黄沙昏阳,只要你想看,我陪你。”
她默语,望着挺拔身姿却又儒雅可温的他。
她默语,望着他眸子中湛湛有神却又情深。
她始终默语。
于是,道路上马车悠悠。三人行。
别了,揽荷镇。
此去经年,不知归时。
愿,归来尚好,不至迟暮,仍有青丝,与你共老。
断桥夏有水流冬余雪。
古刹晨曦钟响暮鼓城。
学堂朗朗脆声绕梁房。
花河浪翻朵朵浴青身。
揽荷镇,再会。
马车很慢,向南悠然。
而此刻,天子南巡,临驾江南。
百官恭迎,百姓雀跃。
皇权至高无上,是上天之子,代天而临世,掌管天下苍生沉浮。
此念已千百年深入人心,即便是朝代更替,那长安皇都更换了一茬又一茬的主人,依旧是如此,谁都未曾想改变过。
而苍生百姓,也不曾有人质疑。
江南府城。
此地已成天子行宫。
“你说什么?”
斥怒之声,乍响宫林。
他寒眉倒竖,星眸中怒火中烧,望着跪伏一众黑衣。
黑衣们似若寒蝉。
“你们刚才所言可是属实?”他依旧怒不可遏。
“不…不敢欺君。”黑衣胆颤道。
他一掌拍在桌案之上,彻响。
此刻的他,是黑衣们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高高在上,不怒自威。
他行驰有度,天之表率。
他喜怒不显,令人恐惧。
黑衣们跟随他多年,自是知他性情,虽如今已贵为天子。
但此刻,他抛弃了往日里的一切。
可想而知,他是多么在乎……她。
简言,失了方寸,嗔怒易得,天子论落凡人。
“将揽荷镇县官令押来!”他寒声道。
“传旨,捕捉江南所有道士,封查道馆,凡与揽荷镇传播流言者,罪不可恕!”他寒眸冰结。
“再者令,江南赋税添一,征募除孤寡妇孺,凡有丁者,需强制入卒一人,此令三年不解,揽荷镇此令五年不解!”他冷漠却无情道。
这一道道旨令,足以掀起滔天波浪。
且不说朝野上下反对者何其多,即便是江南百姓也会心生怨念,况且还牵扯道教,其中更是一团乱麻。
不过,他不在乎,心意已决。
“喳!”
黑衣们惶恐应喏。
待一众黑衣鱼贯而去。
他缓步至院外,望着漫天星河,微眯眸,柔声细语道:“这天下,我不准有一人欺负你,这是我的天下,我赐……你可负天下,天下不可负卿!”
江南以南,是为南疆。
江南是以长江以南为界而划分。
所以,江南也属南疆之列。
南疆种族繁多,尤其是深山老林之中,甚至隔一山、一河或一林,便是两族相对。
也有歌谣。
外郎外郎,家中可有妻娘?有妻也无妨,有娘也无妨,瞧我族寨水灵灵的大姑娘,让你忘却故乡,忘却妻娘。
姑娘姑娘,来我族寨看看好儿郎,孔武有力俊阿郎,胸怀坦荡志四方,厚实臂膀将你拥,可曾心动意慌慌?
些许露骨,常有长安儒林士子道句:“鄙俗。”
俗雅之分,因何定由?
世间皆大俗,人尚且可生。
世间皆大雅,几人得可活?
他们出门已三日,皆风宿于野,她与翠儿车内安歇,而他……自是露天而眠。
他却欢喜的很。
“惜花妹妹,再向南行三十里便是土洼族寨,我曾在长安遇见一位土洼族赶考学子,与我讲述了许多族寨风情,着实有趣。”他朗朗笑道。
她还未答话,翠儿便在一旁笑吟吟,掩嘴偷笑。
“姐姐,瞧王公子,都为你安排好了接下来的路程,如此鞍前马后,真叫人羡慕则个…”
她却无心与翠儿嬉闹,越是如此,她越是心有亏欠。
王冬阳之情义,她非是愚钝之人,自是清楚,但……
感激非爱,总是无奈。
多少人在一味施舍感激,籍以此换取爱情。
劳已又愁人,偏偏是个圈。
非无情,只因是,情缘难测。
浅疏情,添烦恼,堆砌寂寥。
惆怅道惆怅,惘然说惘然。
深恩负不尽,一缕清风愁生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