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高,已是晌午,唐灵守在窗边,鼻中忽然闻到一股饭菜香气,只见有“执明堂”弟子排着两列长队,手中端着杯盘送往对面的楼去。
闻着风中飘散的香气,唐灵不觉腹中饥饿,望着桌上瓜果,拿起一个“咔呲”咬了一口,王大人眼巴巴的看着唐灵,肚子“咕咕”的叫,干吧唧着嘴却不敢动弹。
不久,门外脚步声响起,一弟子叩门道:“唐赋师兄,该用饭了。”
唐灵一听有弟子送饭,撇掉手中水果,沉声道:“知道了,放在门口吧。”
“是!”那弟子应了一声,放下酒菜去了。
待那人走后,唐灵打开门,环顾左右,只见门口摆了四个齐腰高的红木餐盒,打开盖子,里边有酒有肉。便将餐盒拎回屋内,打开夹层,将酒菜摆在桌上,足有十余碟,唐灵举箸饮酒,大吃起来。
只看得“王大人”涎水直流,唐灵白了他一眼,心想:今日门中好手大都聚集在此,若是我不久殒命,这顿饭权当做是断头饭了。想到此处,在木桶中盛了一大碗白饭。
约莫半个时辰后,只闻“当”的一声喧天锣声响起,有“执明堂”弟子陆续在中间的演武场上摆了十四个座椅,左右各七。这些弟子皆是衣光鲜艳,入场后便在演武场周围背手站定。
唐灵站在楼上向下看,只见场边大石上刻有诗文,字大如斗,笔力雄劲,俱是门中历代高手所提。
又过半柱香时间,第二声锣声轰然响起,比之前一声更大,便在此时,对面楼门前有唱名弟子喊道:“太阴堂堂主,唐杰,到!”
只见唐杰一身紫袍,大摇大摆的从楼门口走了出来,此时当上堂主,更加意气风发,趾高气昂的走到左首第二张椅上坐了。
门口唱名弟子接着喊道:“少阳堂堂主,唐铁柱,到!”唐灵只见来者是一个身穿白衣的矮子,腰间插了一管玉笛,笑态可掬的走到座位,向唐杰点了点头,露出两块黄牙,憨笑着坐下,光看样貌,不见得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孟章堂堂主,唐若飞,到!”只见唐若飞一身白衣走了出来,面无表情的坐在第三把椅子上。
“监兵堂堂主,唐坚,到!”唐坚口中咬着一截树枝,神情甚是惬意,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
“陵光堂堂主,唐翘,到!”但见唐翘身着一件绣花黑袍缓缓走出,身后跟着一名白衣女子,唐灵眼角一缩:“唐翘死性不改,这还是具尸体。”
“执明堂堂主,唐凌霄,到!”话语毕,只见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走了出来,背阔胸宽,身着直襟亮蓝袍,眉宇间透着一股戾气,脸色冰冷的端坐在那里,不苟于颜色。
接着来的是天机堂堂主唐钦,地鬼堂堂主唐梁,雷动堂堂主唐难敌,风散堂堂主唐啸天,水欣堂堂主唐彩云,火墨堂堂主唐岩,山岳堂堂主唐延宗,泽气堂堂主唐鸿宇。
一行十四人坐好后,只听得唱名弟子高喊:“开礼!”
顿时周围炮声大作,跟着砰拍、砰拍之巨响不绝,许多大炮仗升入天空,有纸炮,有火铳,台上硝烟弥漫,纸屑纷飞,鞭炮声越来越响,谁都无法说话,直过了良久良久,鞭炮声方歇。
烟尘四溢之中,一黑衫老者从后堂缓步走出,身形枯槁,半眯着眼睛,脑后拖着一根花白的辫子,正是那唐尧。唐凌霄见了,肃然起身。
唐尧踱步到石台之上,枯槁的身体站在那里仿若一根朽木旗杆,抬手向左右抱拳,声音沙哑的说道:“众位堂主,老朽向各位示礼了。”人虽老迈,这一句话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各人耳中。
在座堂主一齐站起身来,还礼道:“拜见长老!”
唐尧点头道:“众位堂主瞧得起唐某,应约驾临我‘执明堂’,着实感激不尽。老夫本一介老朽,入土之年,眼前唐门内乱,不得不越俎代庖,劝唐三女娃退位让贤,改用唐芍为门主。可如今门主闭关不出,咱们总要好好商议,做一番事业出来,方不负我唐门百十年来的的威名。”
台边近百名“执明堂”弟子齐声叫了起来:“是啊,是啊!好,好!”
唐尧摆手道:“各位请坐。”台上十三位堂主当即坐了回去。
唐尧站到台子中央,说道:“想我唐门向来独步武林,只是近年来江湖中出了不少大事,老朽与门主商量,均觉若非改弦易帜,则来日大难,只怕不易抵挡。”
“火墨堂”堂主唐岩深以为然,开口应承道:“还请‘老明公’示下。”
原来唐门私下里都是尊称唐尧为“老明公”。
唐尧脸上皮笑肉不笑的微微一动,说道:“我唐门改换门庭是无异见了,今日应天府都指挥使王守江王大人,代表燕王爷亲临我‘执明堂’,与我等共同商量些事宜,不知众位意思如何?”
唐灵问手中抓着的人道:“你是王守江?”那人神色惶恐的点了点头。
座中“山岳堂”堂主唐延宗忽然拱手出声道:“唐尧长老,在下认为此事颇有不妥。”
唐灵看此青年正是当初争亲路经岷州卫时,山岳堂堂主唐嵩的独子唐延宗,如今未过两年,他竟坐上了堂主。
听闻唐延宗说话,唐尧眼皮一抬,问道:“有何不妥?”
唐延宗站起身来,望着周围堂主,侃侃道:“我唐门自创派以来,已百年有余,门中祖训绝不许和官府往来,我们做出如此悖逆之事,怎对得起列祖列宗?”
火墨堂堂主唐岩是唐尧一手提拔起来的,听了唐延宗的话,起身道:“此言差矣,如你正当壮年,不如投身朝廷,立下不朽之功,将来封妻荫子,岂不是美事?”
唐延宗抬手道:“自古道民不攀官,我们唐门与官府各走各的,何必和他们搅在一起。”
“雷动堂”堂主唐难敌朗声说道:“延宗侄儿这话就不对了。我唐门百年之基业,可不能为了你一个人的私心,阻挠了利于全派的大业。”唐灵见此人人身体健硕,脸色红润,说话中气却十分充沛。
唐难敌按辈分排算是唐延宗的亲二叔,听得他也这么说,唐延宗顿时胀得满脸通红,大声道:“您这话是甚么意思?延宗自从去年执掌‘山岳堂’以来,哪一件事不是为了本门的声誉基业着想?我反对和朝廷搭上关系,正是为了保存唐门一派,哪又有什么私心了?”
“风散堂”堂主唐啸天嘿嘿一笑,说道:“唐门和朝廷珠联璧合,门派日渐繁盛,我门下各堂弟子,哪一个不沾到光?老明公算无遗策,岂是我等能揣测了的?师侄你未免太小家子气,就别在这里捣乱了。”
唐延宗怒道:“呸!我怎么就是捣乱了?”
唐灵听得台下众人争执,不禁冷笑:感情这些内门中的下八堂,大都被唐尧一人给收买了。
唐岩故作发怒道:“你后生小子,凭什么跟我们这些前辈说话?和朝廷办事,又有什么不好了?”
唐延宗怒气更盛,心想:你们暗中捣鬼,想必都给唐尧收买了,大声道:“不管怎地,我就是不同意!”
唐岩冷笑两声,道:“此时却也容易,延宗小儿冥顽不灵,不如就退位让贤,那也好得很啊,尤若不然,哼!叫你顷刻间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唐延宗双眉倒竖,将桌上茶碗往地上一摔,骂道:“老匹夫!刚才我就看你不对劲!道不同不相为谋,唐延宗无德无能,不能发扬我‘山岳堂’,可是这唐门的基业,说什么也不能自我手中断绝,今日之议,恕我万万不能从命!”
唐岩斥道:“眼下是本派堂主大会,你乃一小辈,逞强行凶,颇为无礼,凭了这点,就能定你的欺师灭祖、犯上作乱的大罪!”
唐延宗眼见自己千夫所指,是他强词夺理在先,反而是自己错了,怒不可遏,大声道:“你……你……你妈的,我至死也不同意。”急怒之余,竟忍不住口出秽语。
唐岩今年年近六十,被他出言辱骂,大声喝道:“你说这种话,根本不配当堂主!”
唐延宗起身离座,挥袖忿然道:“配不配当,也不是你说了算。”言讫,就要转身下台。
唐尧此时出言开口道:“今日所议乃是美事,大家都是堂主,何必大动干戈?列位速速回座,那便概不追究,否则严惩不贷。”
唐延宗却置若罔闻,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前走。
唐岩双目一斜,喝道:“延宗小儿,你当这里是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吗?”双掌一错,飞身向唐延宗背后击来。
唐延宗听得背后风响,转身回了一掌。唐岩身形微晃,稳稳站在原地。
唐延宗连向后退了五六步,气息翻涌,一口鲜血吐出,怒目指着唐岩道:“你……你下的好重的手!”
唐岩笑道:“我的‘裂山掌’,劲道还不错吧?”
唐延宗骂道:“卑鄙小人。”向周围一看,诸位堂主大都没有维护自己之意,叹了声:“罢罢罢,今日就拼个你死我活吧,唐门先祖在上,我唐延宗虽死无憾,叹就叹在人卑言轻,武功低微,不能为唐门再尽力了!”
说罢,从身侧绣着“山”字的暗器袋中取出两枚菱形镖,手上一晃,望唐岩面门掷去,腰上一摸,戴上两只金丝手掌套,十指弯曲,向唐岩咽喉抓来。
唐岩见他出手,袖口一沉,握住一根火红色的钢鞭,飞旋疾舞挡掉暗器,向上擎住唐延宗的双掌,左手空出,提气猛推,向唐延宗小腹按去。
唐延宗侧身闪开,手上加劲,在鞭上撸出一行火星,右手紧紧握住,左手反击他左太阳穴。
唐岩觑得空挡,左手据地,身子倒了转来,呼的一声,足尖跟着反踢唐延宗颅侧。
唐延宗见他变招怪异,猝不及防,忙伸手去挡,劲力一透,顿时头晕目眩,向旁倒去。
唐岩哈哈大笑,趁机抓住唐延宗后心,左手向上一托,将他高高举在空中,唐延宗腰椎“命门穴”被制,立时全身酸麻,动弹不得。
台上忽然有人说道:“唐岩,你这样对付一堂之主,未免太过分了罢?”
众人向说话之人瞧去,见是“地鬼堂”堂主唐梁。
唐梁本在门中声名平平,只因他生了个天生“火灵境”的女儿唐昔月,而唐昔月竟在与唐芍的新婚之夜逃走,更是为门人所嘲笑。
唐岩见出言者是唐梁,反而将唐延宗举得更高,得意洋洋的说道:“与朝廷合作,于我唐门上下人众,惟有千般好处,没半点害处。只有像唐延宗那样私心太重之人,不顾唐门,那才会决议反对。我今日并非有意针对唐延宗,只是对于‘老明公’说的大事,是全心全意赞成。”
说着,目光恭敬的望向唐尧,接着道:“我“火墨堂”全堂,决心誓死在您老人家麾下效力,跟随您老人家之后,将唐门发扬光大!只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倘若有人胆敢恶意阻挠,无论是谁,我唐岩首先便容他们不得!”
这几句话说得抑扬顿挫,慷慨激昂,台子周围“执明堂”百余人听他说完后,立时轰然应道:“杀了他!杀了他!”
唐灵心想:这唐延宗是个明白人,只是武功太差了。这个叫唐岩的掇臀捧屁,犹云手有余香;随口蹋痰,惟恐人先着脚,呵呵,倒也是个人才。
唐梁听唐岩的语气,对唐尧老人家前、老人家后的,恭敬万分,料想他定是唐尧埋下的暗子,只好叹了口气,默不作声。
唐杰一脸鄙夷的望着台下,丝毫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唐若飞双手藏在袖中,握紧了拳头;唐鸿宇咬紧牙关,满脸悲愤之色……
唐尧沙哑的声音悠然响起,慢吞吞的道:“看来我唐门与朝廷共享富贵,这是大势所趋,既然此举有百利而无一害,唐岩,你就在我‘执明堂’用刑吧。”
唐岩听闻此言,领命道:“是!”说着手上暗自运气,唐延宗身子凌空,穴道被封,只觉腰间越来越热,性命就在须臾,四肢慢慢垂下,眼睛也随之闭上。
唐岩大喝一声,正要发功将唐延宗震成碎片,忽然有一人从右边楼阁之中跌落下来,正向唐岩飞奔疾去。
唐岩见来者极快,忙将掌力运至右手,猛的击向那人,那人立时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台上便不动了。
“嗖”的一声,窗口处又落下一人,口中“哇呀呀”的叫着,依然直奔唐岩,速度更快!
唐岩只好放下唐延宗,咬牙出掌,拍出一股劲风,将来者也打到台上。唐岩“裂山掌”掌力何等威猛,那人吐了几口血,也不动了。
众位堂主凝神一看,纷纷议论:“此二人是谁?”、“这是何人?”、“执明堂的衣服?”……
唐凌霄拍案而起,大惊道:“这……这是唐赋和王大人!”
唐灵此时脸上罩了一块白布,单足踏在窗格上,俯瞰台上,大声笑道:“算你们识货!”
唐凌霄霍然抬头,望见他身上服饰,指道:“是‘少阳堂’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