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子道:“要不要属下去将唐灵擒回?”
床上女子呵呵一笑,酥软的声音幽然响起:“你有那本事吗?”
黑衣女子脸上一红,嗫声道:“属下……”
只见那女子掀开窗幔,光着两只雪白的脚走下床来,嘴角含笑地道:“墨薰,随我去要人。”
墨薰道:“是。”
女子穿上外衫,系了裙带,站在梳妆台前,面对镜子望着自己绝丽的容颜,娇声笑道:“小哥哥莫急,小魅来了。”
宋帝殿外,唐灵身外穿着一身厚重的黑色袍子,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低着头跟在宋昱身后沿着鬼街向前走去。
鬼街上巡逻的守卫见是“宋帝王”宋昱出行,哪敢拦截盘查,大气都不敢出,都是双手抱着兵器站在两旁躬身而立,直到二人走后,方敢继续向前巡逻。
唐灵见一干鬼卒对宋昱极为尊敬,显然对他很是惧怕。宋昱有心要试唐灵轻功,脚步加快,唐灵在他身后跟上,始终与他相距两尺。
宋昱又是快了一些,再回头看,见唐灵依旧跟在自己身后两尺处,气定神闲,恍若不知,宋昱眼光流露出赞赏之色。
二人如此行了一盏茶工夫,来到一座宏伟的殿门前,殿门高处悬着“都市殿”的黑字竖匾。
有两人早站在殿门口处相迎,二人一大一小,大人是那“都市殿”阎君董俊卿,身旁的小孩是替唐灵解过毒的小女孩晴多。
董俊卿站在殿门口,见宋昱如约而来,上前携住他手,笑道:“宋兄快随我来,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宋昱止住他笑道:“不妨事,我先来给你介绍一个朋友。”说罢,身子闪开,露出身后的一个黑衣男子。
男子解开胸前袍扣,打开兜帽,露出一张俊美清瘦的脸庞,对董俊卿拱手道:“董兄好,在下……”
董俊卿见此人身材挺拔,器宇轩昂,本有一丝好感,但闻他口中称自己为“董兄”,重重哼了一声,语气冰冷的打断他话:“你不配。”转身进了殿门,晴多跟着他身后跑了进去。
宋昱对唐灵道:“董兄生性孤僻,万望唐兄不要见怪。”
唐灵笑道:“不妨事,此行是为救人,在下知道分寸。”
唐灵随宋昱身后步入“都市殿”。走近了些,这才注意到殿门高处正中央的一块大笏上写着七个金字:“大热大恼大地狱”。
刚进殿门口,入门处摆着两条数丈长黄金雕铸而成的巨龙,张牙舞爪,盘旋而上,做喷云吐雾状。只见那两条龙: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身上鳞片之中镶嵌着红黄绿三色宝石,光耀异彩,璀璨夺目。
走进殿内,见里边并无甚守卫。此处虽是地宫,却不知是哪里来的光,将殿内照得晶莹通明,诸如殿中石桌石椅等摆设,都披着一层银光,好似珠宝般闪闪发亮。
正对门处有一间简致亭子,庭上匾额上书“桃园”,亭中石桌上摆放着一方棋盘,上边黑白子交阖错落,布着一个残局。
院落内散种着桃花,围成桃花园,两个灰仆小厮正手持扫把弯腰清扫着地上花瓣,对来者充耳不闻。
唐灵见此处的桃花与外边不同,有诗云“绿饧粘盏杓,红雪压枝柯。”桃花大多为桃红、嫣红、粉红、银红、殷红、紫红、橙红、朱红,纵然万千颜色,却不不曾见过素白色的,料想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而亭旁的雕塑更为新奇,只见那雕塑由白玉雕成,上半身是个美丽赤裸的女子,下半身是披着鳞片的鱼尾。
唐灵记起宋代的《祖异记》一书中曾记载此物,传言宋太宗时,有一个叫查道的人出使高丽,看见海面上有一“妇人”出现,“红裳双袒,髻发纷乱,腮后微露红鬣。命扶于水中,拜手感恋而没,乃人鱼也”。宋代学者徐铉的《稽神录》中,也有类似的记载。
再向前走,鼻中香气愈浓,只见前方俨然是一大片桃花林,如火似荼,比之方才的“桃园”何止大出数十倍有余,上有门栏,栏上著有“桃花源”字样。
二人穿过这片浓密的桃花林,便到了后殿,望见一间静雅阁楼,楼前一条水沟,水流清澈,潺水细细,哗哗有声,此楼名为“水榭阁”。
宋昱带着唐灵沿着楼边小径,绕过“水榭阁”向里走。唐灵见他闲庭若步,对每条道路轻车熟路,仿佛经常来游逛。
唐灵环顾左右,见所立雕塑多半是水中精灵鬼怪,穷工极思,而又雕刻得惟妙惟肖,不由得暗暗称奇。
宋昱引唐灵行至一间门面闪亮的阁楼前,楼上窗扇两开,露出董俊卿挺直的身姿。唐灵抬头看处,上书“珍宝阁”。
宋昱对唐灵道了声:“请。”唐灵抱拳还礼,让宋昱先走,宋昱也不推让,先入阁内,唐灵随后进入。
董俊卿本就不喜见外人,方才让唐灵进殿已是破例,眼见宋昱引着他来到后殿,心中不喜,心头暗道这宋昱也非不知事的人,这次是怎么回事?见他二人上来,重新上下打量了一下唐灵,见也无甚过人之处,冷眼一视,厉声道:“你是何人?这里岂是你说进就进的!”
宋昱知唐灵也不是好相与的,忙挡在二人中间,笑道:“怎么董兄你如此忘事,前日刚将他交给的我,还特地派晴多为他解毒,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董俊卿目光一闪,向唐灵道:“你是唐灵?”
唐灵面不改色,点头道:“正是在下。”
董俊卿早闻鬼域派出数十拨人马缉拿唐门的唐灵,没捉到不说,还白白折损了许多人马,尤其是“平等殿”阎君潘龙在秦灵山不惜与“五官殿”阎君吕正翻脸,出动数千人马,仍捉他不住,弄了个灰头土脸。本来只为贪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现在却如芒刺在背,整日如同疯癫了一般。
董俊卿当下目光稍缓,转身从墙上摘下一个画轴递与宋昱赏看,既没出言赶唐灵出去,算是默认让他留下了。
唐灵静坐在旁,见此间屋子摆放得甚是有序,两旁架子上各摆着奇珍异宝,四周墙上挂满名家字画,满屋珠光宝气,乍一看来,比之李玉琼的“天玑庄”还胜着几分。
宋昱将画轴缓缓打开,面露惊讶之色,看了半晌,问道:“此画是从何处得来?”
董俊卿笑道:“此画是我重金从洛阳购来,兄长看来可值吗?”
宋昱啧啧赞道:“真是好工笔!”
唐灵望眼一看,见那画轴之画手法紧劲连绵,调格逸易,意存笔先,画尽意在,当真是副好画,卷上左侧写着四个字“洛神赋图”。
唐灵心道:此画难不成是失传已久的《洛神赋图》?他是从何人手中得来?
唐灵细观此画,见画中曹植表情凝滞,一双秋水望着远方水波上的洛神,痴情向往,神态极为传神。洛神欲去还留,顾盼之间,流露出倾慕之情,的确是绝世之作。
唐灵刚要出言赞赏,忽然瞥见画卷右上角一处,眉头微蹙,淡淡说道:“此画是赝品。”
董俊卿转过身来,怒道:“你休要胡说,这画是我万金购来,怎会是假的?”
唐灵起身侃侃道:“顾长康,擅书法,绘画。东晋之时人称为三绝:画绝、文绝和痴绝。经宋代蔡京、内府,元代溥光等收藏,卷首自然有蔡京、溥光和尚之跋,可你看这里。”唐灵点了点卷边上的一处方印,只见印上盖有“赵邠卿印”。
“赵岐是东汉末年京兆长陵县人,精工书画,怎会在顾恺之之前就盖有其印章,如此牵强附会,可见这的的确确是一幅赝品。但话又说了回来,此画虽是赝品,工笔却模仿的淋漓尽致,我看丝毫不亚于正品。”唐灵接着道。
董俊卿正眼一瞧,果是此间道理,脸上变了颜色,转而向唐灵赔礼道:“唐灵兄弟,方才是我的不是,失礼之处,向你赔罪了。”便要晴多看茶。
唐灵并非心窄之人,拱手还礼。董俊卿顺手将这幅赝品丢出窗外,请唐灵一观自己的诸多藏品,言语之间已颇为客气。
少时,只见晴多手上捧了一个大茶盘,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唐灵伸手替她接过,董俊卿对晴多道:“回房背书,上次的《诗经》中的‘雅’篇记下来了吗?背不下来,不许吃晚饭。”
晴多嘟着嘴道:“知道了。”唐灵望着她可爱的样子扑哧一笑,晴多走时向唐灵眨了眨眼睛。
董俊卿一旁道:“看来唐兄很喜欢我这个小僮,不如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将她送给你做个小僮,权当赔罪,怎么样?”
唐灵固辞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我有一事,还请董阎君行个方便。”
董俊卿听他口中称自己为“董阎君”,只道他心中有气,便道:“请讲。”态度已与进门时大不相同。
唐灵道:“我来时,结义大哥程天硬被你手底下阴帅鸟嘴擒住,现就关在你‘都市殿’中,还请董阎君赏几分薄面,放了我大哥。”
董俊卿点头道:“既是唐兄弟大哥,我自当相放。”口中招呼道:“克己。”只见一人如疾风般跑上楼来,在门外站定,拱手拜道:“属下林克己,拜见阎君。”
唐灵见此人手长脚长,站定便纹丝不动,颧骨两旁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示个内家高手,而此人却在这里甘当下人,心想:这“东方大帝府”果然是人才济济,就是有些江湖上的掌门,也不见得有这等轻功。
董俊卿从腰间解下一块金字令牌,丢给林克己,吩咐道:“你持我令牌,去十八层地狱提出一名叫程天硬的朋友。”林克己接了令牌,抱拳领命而去。
唐灵见董俊卿如此仗义,刚要道谢,忽然阁楼外凭空刮起一阵风来,一滴水珠吹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唐灵刚开始以为是错觉,接着又是一滴落了下来,不由得向窗外一看,树叶轻颤挂珠,外边居然下雨了?
唐灵心想:这里是地宫,怎么会下雨?正感好奇之时,只见晴多满脸兴奋的跑到外边,张开两只小胳膊,小跑在雨中咯咯的笑着。
董俊卿见唐灵一脸新奇之色,便解释道:“这不是雨,是我命人做的。”
唐灵问道:“这是何故?”
董俊卿望着窗外在雨中欢快玩耍的晴多,道:“这场雨是给晴多下的,她以前只在书中读过有雨,却不曾在这地宫见过,我不想让她的生命中有遗憾。”
董俊卿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伸手出窗,感受着手心的冰凉,轻声吟道:“千家春雨燕泥香,韶年无知卧轩窗。弱冠方知世间苦,人间清萧多薄凉。”
唐灵见董俊卿竟能为了一个小孩子煞费苦心,便道:“董兄高义,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董俊卿回过神来,道:“但说无妨。”
唐灵直言道:“似董兄这般人才,为何会和鬼域这群鼠辈同流合污呢?”
董俊卿闻言一怒,刚要发作,望见对面宋昱对自己摇着头,不由得叹道:“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当初的鬼域并非你眼前所见这般,想当初我弱冠之年,意气风发,本想加入鬼域干一番大事业,惩治凶恶,代天处逆,谁料得如今成了十恶不赦的邪教,提到鬼域,江湖上无人不咬牙切齿,瞠目唾骂。”言语间带有一丝落寞和无奈。
唐灵道:“你如此本事,何不脱离鬼域,干一番大事业?”
董俊卿黯然道:“如今年过四十,早已厌倦世俗纷争,再也不想那些打打杀杀,只求醉生梦死,安然到老。”
唐灵站起身道:“这里地宫终日昏暗,天大地大,为何不出去寻一世外桃源隐居,也不负青春年华,强似这等日月无光。”望了一眼窗外,“也让晴多见见外面的世界。”
董俊卿叹道:“我深受东方鬼帝大恩,岂能做忘恩负义之徒?我董俊卿生是鬼域的人,要死,也是鬼域的鬼。”
“呵呵,好一个重情重义的董二郎,你既是鬼帝的人,为何还要藏匿唐门要犯?你是何居心?”一个柔媚之极的声音飘散开来,闻者不禁心猿意马,飘然欲仙。
唐灵闻听传来话语,心念一动:好熟的声音。
宋昱气定神闲,侧头向外看去。
董俊卿暗道:“她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