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完洁净热水的美妙,陆北秀揩干身上的最后一颗水滴,转头瞥见,天窗的窗框已经被夕阳镀了一层金黄,像往常一样,热水的力量让她坚信着生活的根基,而在这之后的无尽岁月里,热水渐渐地成为她对温暖最外化的理解和追求。
按照市里的通知,为了备战备荒,工厂要在厂区西面的荒野挖一个防空洞。全厂的干部职工被分成一些小组,轮流担负早出晚归的土方工程。当陆北秀拿着领到的铁锹和毛巾往车间走的时候,工人张来福开着电瓶车悄无声息地驶过她的身旁,他望了一眼陆北秀的后背,车开出不远,又回过头来望了一眼。
张来福这个名字是他爸给他起的,寓意是他的诞生注定和幸福相伴。张来福自己对此不以为然,他当然不知道西方的哲学家已经把幸福和苦难作了唇齿相依的联系,他只是觉得工作和生活充斥着平淡无奇,有很多像他一样的人还在无意识中消耗着丰盛的青春。在张来福那张生动的脸上,岁月还没来得及刻上风霜的痕迹,在未来的日子中,这一点也让张来福付出了代价。
通知发出的第二天,陆北秀才来到防空洞的工地。第一天她请了假,月事的痛楚在中午的时候向她袭来,让她在车床边弯下了腰,像一个中弹的士兵那样艰难地走向车间的长椅,正在打牌闲聊的男工们见状都安静下来。厂区的高音喇叭里,正在播送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与报纸摘要》,播音员洪亮的声音里说,《人民日报》当天全文刊登了北京市海淀区中关村第一小学五年级二班学生黄帅写的一封信———
“??我是红小兵,热爱党和毛主席,只不过把自己的心里话写在日记上,可是近两个月老师一直抓住不放。最近许多天,我吃不下饭,晚上做梦惊哭,是我没有被压服,一次又一次地提出意见。究竟我犯了啥严重错误?难道还要我们毛泽东时代的青少年再做旧教育制度“师道尊严”奴役下的奴隶吗???”
有人掏出香烟,几个男工围上来,一起默默地抽起烟来。
对于陆北秀来说,本来不应该放过例假这样难得的休息机会,但防空洞施工小组每天额外的一点补助津贴感召了她,这个可以增加收入的机会,显然也不能放过,况且她自以为年轻的身体应该会战胜讨厌的月经。
没有红旗招展的热闹场面,工地的平静就好像90年代常见的烂尾楼工程。陆北秀的想象于是没法飞升,倒是第一小组的王实木手中的那把铁锹引起了陆北秀的兴趣,那是一把生锈的破锹,木柄上刻着“多快好省”的字样,好像还是书法。工歇的时候,一群人围着王实木,让他讲讲自己的军旅传奇,拗不过众人的王实木于是开讲,他没有意识到陆北秀也在一旁注意地听,她看到王实木的背心上被汗水浸透的“八一”字样,它和一个男人的汗水一起形成一种有趣的美术效果,让陆北秀隐约感到了一些不寻常,它让她看到一个男人的力量在肆意张扬。中午的阳光让陆北秀的棉袄散发出淡淡的温暖,她低下头,深深地嗅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成熟了的小麦一样,散发着美好的味道。
夕阳已经落下了地平线,天边还飘荡着几朵晚归的云彩。陆北秀拄着铁锹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已经晒了2个小时的她突然感到焦渴,月事的痛楚又开始隐隐发作,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点头晕,她慢慢地坐在地上,用手托着下巴,意识开始有一点迷糊,周围人说话的声音好像回声很大,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等陆北秀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工地上的人也早已散去。陆北秀转过头,意外地看见身边不远处站着王实木,他手中捧着个大茶缸子,里面是满满的热水,他正使劲地吹散热气。王实木把茶缸子放在地上,说可以喝了,又说你是不是不舒服,陆北秀点点头。王实木说那赶紧回去歇着吧。说完把陆北秀手中的铁锹拿过来,和自己的铁锹一起扛在肩上,说我先走了。
捧着大茶缸子,热水的温度通过陆北秀的双手传遍她的全身,在冬天的冷意中,温暖得令她有些摇摇晃晃,一阵悄然的感动攻占了陆北秀,犹如一座火山感受到来自地底的熔岩,这时她感到下身一股灼热的血正汩汩而下,它们不争气地代替了她感动的泪水。
防空洞的进度不紧不慢地进行当中,而陆北秀和王实木的交流也一样地不紧不慢。无论是厂区还是工地,经常出现在同一时空里的王实木和陆北秀,又回到那种熟悉又陌生的状态,像以前一样不怎么说话和交流。在那个年代,同性之间的亲密再正常不过,而异性之间的往来都会特别引人关注。然而细微的变化还是有的,在所有的男工中,张来福最先注意到陆北秀的工作服外面,总是露出雪白的衬衣领子,而与此同时,他发现王实木锅炉房的水,烧得越来越早了。天生敏感的张来福,从这些小小的细节中感到了某些异样。他猜测在王实木和陆北秀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这天收工后,张来福也提早来到男澡堂,他大着嗓门喊来了王实木,说水太热了,洗不了,咱们扯会儿淡吧。王实木说不扯了,女工那边的水还不够热呢,张来福说你把那边的水烧那么热干什么,现在这水都可以杀猪了,她们皮嫩肉滑,更要哇哇叫,水凉一点才好。王实木说,洗的人多啊,不烧热一点,后来的人就又说凉了。张来福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怜香惜玉了呢,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升华了啊,来扯一会儿淡,就扯一会儿。王实木无奈,就说要不我给你搓一把背吧。不说杀猪还好,一说杀猪,躺在木凳上的张来福,真让王实木想到家乡过年时要杀的猪。他把念头闪回来,撩了一把热水在张来福身上,听了他一声叫,就搓开了。张来福闭着眼,哼哼叽叽地问王实木,有多久没碰女人啦?见王实木不说话,就又说,看上谁啦,跟我说,我去给你做媒。那边公社里头,听说有一个女人,丈夫犯了事,给判了。她这边要拉扯孩子,也是没办法,放出话来,要找个人家。最好是工厂这边的公家人,听说长得很俊,才25岁,正好生养。怎么样?王实木闷闷地答,咱不想那个,心淡了。张来福往地上啐了一口说,我操,王实木你这人真没劲,咱们都是男人,谁还不知道谁,你说句实话,心里想不想耍?王实木嘿嘿一笑,把张来福翻转过来搓洗,发现张来福下面硬了起来。就说,你下面雄起喽,张来福说,给你的热水烫的,我也很久没碰女人啦。王实木说,你那个相好呢?张来福说,她身上来那个,还没完。又说王实木,你知道咱们厂区,哪个车间的长得最中看?王实木说,不是都说是一车间的刘小招么?张来福又往地上啐了一口,说我操,刘小招算什么,他们不懂,女人不能全看脸,我告诉你一个原则:三分腰,七分腿,最后还要看后背。明白么?张来福说得来了劲,索性坐起身,拿过裤子来,翻出烟卷扔给王实木一根烟,自己点着,吐出个烟圈,说其实最美的在二车间,是谁你知道吧。王实木说我不知道。张来福说,给你点儿提示:温泉水滑洗凝脂,早来早走第一人。王实木想了想说,不知道。张来福说,你就嘴硬吧,告诉你吧,是陆北秀。对了,你有没有发现,陆北秀的工作服里面,老穿白衬衣啊。王实木说,白衬衣怎么啦?张来福说你就不懂了,女人一打扮,就是有情况。张来福的这句话,让王实木心里一动,老实说他还真没注意到这个细节,给张来福这么一提醒,他突然感到有点羞涩,过了一阵,小小的羞涩开始逐渐发酵,然后巨大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脸应该都已经红了。他突然发力,把坐在池边的张来福推到了热水里,顿时一声杀猪一样的喊叫响彻澡堂。连对面车间的人都听到了喊叫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