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在外面呆着留下的坏毛病,或者我心里已经很黑暗,当我注意到润成老头和看上去从来每个正经的白五在不远处商议着什么而且声音越来越大的时候,我不由得去听了,还真让我听到了,润成老头在埋怨白五,说他是各地倒霉催的,踏动了什么,这些言语钻进了我的脑子,被大脑迅速处理起来,几乎就是一刹那之间,我的想法和我的眼神都关注到了同一个地方。
不只是因为那个地方出现了一个大概只有我注意到的人影,还因为白五到目前为止最值得人注意的举动就是他跳车之后发生的几件事。当老师这些年,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喜欢琢磨问题,有时候推崇思维力量至上,我相信只有我暂时没有理解的问题,而没有我思考不出来的问题。说到底,我是有些迷信自己思考的能力的。
那个人影一闪而过,非常迅速,以至于我都不是敢百分之百相信自己真的看到了有人影,毕竟和我一起抽烟的两人,都没有任何反应。而且,我思考了几秒钟之后,开始推翻自己认为看到人影的想法,因为那是个悬崖的所在,没有人能藏在那个地方。
要在明明自己知道了什么的时候,干着第二件事,还要聊着第三件事,实在是辛苦,我认为比我在单位和那帮二十一世纪的新青年们打交道辛苦多了。我不想让背对着悬崖的两人知道我在想什么,只能不断得提起某些话题来转移两人的思维,一时间聊得火热,中间勇子抬头看他干爹,也被我一顿调侃给转移过去了。
我们当然要一起分析二平子到底怎么回事。墩子马后炮似的连着说了好几次我早就看他有问题,被我推了一把糗了不再言语,勇子的说法和墩子不一样,他表示自己没有没有看出来二平子的什么异样之处。这不是最重要的,勇子的一句话,叫我好一顿不自在,他说人会变。
他妈谁不会变,墩子说出了我心里想说的,既然他说了,我也就不说了。我内心深处是承认这一点的,可承认的同时一种感慨不由得冒了出来,到底是变了好,还是不变好呢。
那边的声音越来越大,勇子的第二次抬头注视,我是没办法再转移了,再说我们三个把墩子的烟也抽的差不多了,勇子提议我们还是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吧。
我嘴里说着兴许他们也在热烈讨论二平子的失踪呢,脚底下有些不太情愿得朝那边走过去,这次墩子成了落后的那个人,我拽他走的时候,他还在搜寻润成老头有没有带旱烟呢。他不明白我拽走他什么意思,老大不情愿,说自己的烟瘾大发了。
从我们开始往过走,我就注意到,两人都同时朝着这边看了几眼,接着声音小了不少,甚至当我们走到一半路的时候,他们就结束了谈话,开始朝着我们走过来。我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感觉一下子浓重起来,我心里冒出来一个词,套路。
也不知道猴年马月冒出来的一个说法,城里人套路多,我要回向下,纯粹是扯淡,套路的分布是不分乡村和城市的,我曾经调侃过说,套路的存在是普遍的,是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是客观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调侃归调侃,我挺讨厌套路,也挺害怕套路。
润成老头过来跨上蹦蹦车,给了一个我们都感到有些意外的说法,原路返回。墩子心直口快问:那失踪的二平哥怎么办?
白五接过话来:你们一帮傻小子,还以为那小子是啥好东西啊!我问问你们,你知道二平子这次回老家多长时间了吗?
我没反应过来:不是和我前后差不多吗,他回到老家就联系我了呀。
勇子也赞成我的说法。
白五很不屑:说你们是傻小子吧,你也别不信,我也是凑巧,前一个多月,我就见着二平子回来了。就在街头的一个铺子前边,旁边停着一辆锃亮的小车。以我的见识,肯定是好车,车屁股后面的冒烟洞就四个呢。
墩子算是在识车上有经验,嘴里啧啧作响:特么这不得3.0的排量,普通车哪里需要这么大的排量?二平哥算是发达了。
不对,二平子在西藏那边也就是工薪阶层,论工资算是比我还高些,这不假,可是要说他买的起豪车,我不太相信。我想到这些之后,感觉更加不好。人就是怪,心态不一样的时候,你看什么都觉得不太对劲儿。
我往白五身边凑了凑,想要问问他还看到什么了,白五撇撇嘴:二平子钻进了车子,一道烟走远了,我估摸着那个方向,该不会是咱县城里最好的那个三星酒店吧。我可是听说有钱人出门都住带星星的酒店,就这个我糊涂,酒店还怎么就带着星星了,咋不带月亮那。
这家伙嘴里又开始没谱了,我知道问不到什么了,恰好这个时候车子路过那个悬崖边塌陷出来的裂缝的时候,因为有之前我听到的半句一句的那些话作怪,我故作镇静得稍微瞟了那边几眼,我不希望别人看见。
我收回眼神的时候,和另外一个人的眼神撞到了一起,彼此发现了对方,显得很尴尬。很明显,他知道我是有意在看,而我也用眼神告诉他,好好坐车,别掉下去再出什么意外。
回去的路上我拒绝了墩子递过来的旱烟袋,故作严阵的告诉这小子,我享受不起这么猛烈的好东西,实际上我还要留着脑子思考几个问题,头一个就是二平子的非常之处到底说明什么,当然,我还想思考明白第二个问题,二平子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问题在于,第一个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第二个。
我们没有回陈寨,而是绕过去直接奔向了官庄。蹦蹦车再次把几个人颠簸得腹内七荤八素,就连从来不晕车的我都有些感觉到恶心了,这交通工具真算得上个神物了。
香香婶子对于我们一帮子人的来来往往根本不在意,也不在意他老伴的去向。走的时候没问到哪里,回来也不问怎么样了。老人只是给我们供应了我们的吃喝,然后收拾出一间窑洞来让我们晚上休息。
墩子电话响个不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官庄的窑洞里信号不好,每次接起来都不过五秒钟,还是个陌生号码。墩子骂了一句,认为自己又遇到骗子了。我为了调剂一下气氛,告诉墩子,如果骗子来电话叫你猜他是谁,你就大撒把放开了使劲儿猜,孙悟空哪吒二郎神,康夫**葫芦娃,什么好玩猜什么。我这些说法叫勇子怀疑我是不是正经老师,嬉笑怒骂起来一阵不歇。
此刻的我其实心里有些疼痛,因为二平子。
在大门口吃完晚饭聊的海欢的两个老头,终于夹着碗回来了,这让我想起了儿时夏天晚上经常停电时我们如此的样子。润成老头端着香香婶子给炒的葵花籽进来了,看样子是要和我们聊些什么。
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我一股脑把自己对今天经历的不解之处说了出来。大概是因为好歹读过书,还上过讲台,口才较好。等我说完之后,勇子和墩子连连摆手告诉润成,他们没啥说的了,什么吴非说的就是他们想说的。
白五嗑瓜子的速度非常了得,没多大工夫脚底下就一堆瓜子壳了,他吃完手里的瓜子,拍拍手,说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就是这些想法,叫我开始不敢小瞧他起来。其实何止我一个人,就连斜靠着被子做经典的葛优瘫的墩子,都开始正襟危坐起来。
听故事也罢,或者白五是说正经的也好,白五可能真的不是仅仅混吃喝那么简单。问题是过去我们为何没有发现?
白五问我们,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好东西,叫地龙藤。我们三个互相看看,另外两人都很坚定得看着我,那意思很明显:你无非是个文化人,你听说过没有。
我咳嗽一下,岔开话题:我学的不是这个植物学专业,中学时候也没好好学生物,生平最大的不牛气就是有些植物不认识。
这里头有真话有假话,其实我在其他方面不认识的东西更多,可我还是想这么做。
白五根本就不在意我们的任何回答,也没有把目光转向卷老汉烟的润成,我认为可能这里坐着的三个年轻人是没有听说过的。而这两个老人,却是知情之人。
白五看我们不知道,卖弄起来:各位,地龙藤,这可是个好东西。为什么呢?因为它是草木又非草木,逢气而起,遇水而止。闻腥而动,遇血昌荣。
什么叫是草木非草木?
白五解释:地龙藤,看上去和所有的那种攀附灌木和其他高大树木的野藤不一样,说是藤,主要是因为它们在地下的根是连在一起的。也就是说,当人们在地面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绿草的时候,因为是很多课,可对于地龙藤来说,其实就是一根。
墩子嘴多,问在什么地方能看到。
润成插了一句:都是好地方,坟包子上。
白五认为润成说的不对,打断了他的话:别听你润成大爷的,确实能再坟包子上看到这东西,可不是随便哪个坟包子上就能有。这东西它是活的,甚至会跟着好地气到处游走,真的和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