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鬼偶】
丧失意识的一刹那,郭湫苦笑着心想,原来死亡就是这样的感觉吗?也不算多痛苦啊,反正妈妈生日无多,范小米吉凶难料……死,那就死吧……
在“死”的过程中,郭湫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好像长达十几个小时,又好像只是一秒钟之间的臆想。
梦里,郭湫只有10岁,他坐在一辆红色出租车里。车牌号码在跳跃闪动,像纠缠在一起的抽象图案。
出租车疾驰在公路上,偶尔发出轻微震动。郭湫的小脸贴在窗玻璃上,专注地凝视着窗外。
窗外的景色在重复闪过。长长的一排红色树叶的歪脖树,树后是一块块水稻田。再远处,有一间破旧的瓦房,房前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郭湫怎么样也无法看清那人的五官,只看得到他是个秃头。从他僵硬而毫无生气的站姿,可以想像到他脸上的呆滞和死沉。
这些画面在出租车窗前一闪而过,可是紧接着,郭湫眼里又看到同样的画面——歪脖红叶树,水稻田,看不清脸的秃头……
就好像郭湫在经历着一种“轮回”。
突然,车身发出剧烈震动,发动机轰鸣着,出租车以极大的加速度朝前猛冲——那不是一辆出租车所能拥有的车速!
郭湫惊愕地转回头,透过挡风玻璃,他看到一辆巨大的货柜车正以山崩之势撞过来。郭湫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眼睁睁看着破碎的钢铁和玻璃分割着自己的身体。
出租车像一块被用力砸上墙壁的蛋糕,车体剧烈收缩变形、碎裂。车尾高高地翘起,又砸回地面。前半个车身都钻进了货柜车的车肚,整个车顶被压瘪得几乎贴到了底盘。玻璃碎片、细疾的血线,还有一些断臂残肢……向四面八方飞散……
郭湫的眼睛就这样一直睁着,直到眼球脱离了眼眶,从碎裂的车窗飞出,掉落在柏油马路上,就像两颗粘上了灰尘、暗淡无光的玻璃珠。
郭湫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从恶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眼前所见,是一间不大的房间,一面墙上贴满了工艺玻璃,玻璃上有镶金的三个大字:“小瑶池”。
我没有死?我还在“小瑶池”?
郭湫满脑困惑,他明明记得自己被一枪轰爆了头。那种枪伤,是不可能有存活机率的。
他想挪动手脚,才发现身体被麻绳牢实地绑在一张靠背椅子上。
郭湫这才相信,自己真的活着。不但活着,头上连一点痛感都没有,就像头上挨的那一枪,已经痊愈了。
房间门打开了,走进来两个中年男人,他们身后跟着三五个随从。
那两个男人,身型正好相反,一个矮胖,一个高瘦。
矮胖的男人,半秃了顶,他就是五福镇的王镇长,王福生的老爹。
高瘦的男人,是个黑白通吃的实权人物,“小瑶池”夜总会的老板——森哥。森哥脸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从眉骨延至下颚。这道刀疤并不会把他显丑,反而透出他身上那种不怒自威的威慑力。
王镇长看到醒过来的郭湫,脸上的肌肉一阵阵抽搐,双眼喷火,一副杀之而后快的表情。
森哥则目不转睛地盯着郭湫,像在看一个外星怪物——不过郭湫的确和怪物没有区别,他后脑勺有个血肉模糊的破洞,看得人毛骨悚然。
森哥先开了口,他的声线很低沉:
“没想到你当头挨一枪,不但没死,还能自己清醒,真是活见鬼。”
郭湫此时最先想到的,是范小米。他大声问道:
“范小米怎么样了?如果她死了,我变成鬼也要你们陪葬!”
森哥冷笑一声:
“看你这模样,想变成鬼也难。”
王镇长恨得咬牙切齿。几个小时之前,他的宝贝儿子王福生被郭湫一刀砍成了太监加低能儿——王福生给吓疯了。
王镇长恨极而笑,冷冷道:
“范小米?那个小贱人早晚步你的后尘,上刀山下油锅!我先让你死个干净!不相信弄不死你!”
郭湫发了狂:
“你碰范小米一下,你就是个狗杂种!”
王镇长不理他,“狗杂种”这种骂名,他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转头对森哥说:
“你不是需要一个肾脏吗?他的两个肾脏都归你!不过你要活体摘除!我要看着他开膛破肚!”
森哥瞟一眼王镇长,眼神有些不屑:“我现在的身体,已经不能靠器官移植维持了。不过,我请到的一个世外高人,对这小子很感兴趣。”
王镇长很不满森哥的态度:
“世外高人?是哪个?”
房间内适时地传来一声应答:
“吾名汝界,是来给这位重病的森俗主求长生的。”
众人一惊,房间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除森哥之外,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郭湫的左侧,多了一个身形干瘦,面如枯槁的少年。他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年纪,头上没有一根头发,头皮苍白得像死人皮肤。少年眼窝深陷,目光炯炯有神,似乎一眼就能看穿旁人的内心。最奇特的是,这少年的眉毛是银白色的。
白眉少年赤裸着上身,一块红白相间的布条由左肩披至腰际。他身子孱瘦,却穿了一条肥大的裤子,脚上套一双黑布鞋,活像个要饭的小叫花子。
王镇长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白眉少年很不爽,冷哼一声:
“森哥,既然器官对你已经没有用处了,那我就自己动手了!”
他朝一个手下使个眼色,那人会意,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朝郭湫走去。
“我倒要看看,把你的头割下来,你是不是还不会死!”
郭湫瞪圆眼睛,怒视着他们,打定主意要咬断那人的几根手指头!
唰!
一道刀光闪过——森哥掷出了一把小刀,准确地钉穿了那手下的手背。
手下吃痛,刀铛然落地。
王镇长怒道:
“森哥!你什么意思?”
森哥笑了笑,平静地说:
“我说过了,汝界先生对这个小子很感兴趣。谁敢动他,我就动谁。”
森哥的背景深厚复杂,心狠冷血。王镇长硬不过他,气得吞下一口怨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那个叫“汝界”的白眉少年脸上浮起一层微笑——是一种独立于皮肤之上的微笑——他说:
“这个郭湫,是巫术秘宝,你们杀不得,而且——你们杀不死。”
汝界说的话,郭湫一句也听不懂,他本能地对这个怪人充满了厌恶。
汝界转过头来,第一次正视着郭湫。
郭湫的目光刚与他接触,就浑身一震,脑子里的仇恨和怒气都消失了,连记忆都所剩无几,只剩下一片茫然混沌。
汝界用催眠意念入侵郭湫的思维,他探视着郭湫的底层记忆,情不自禁地说:
“吾的老师曾说,他创造了一个千年难现的完美鬼偶。果然,就是你!”
郭湫面无表情,像个傀儡一样麻木地听着汝界的话。
森哥忍不住插嘴问:“什么是鬼偶?”
“用你们普通人的思维,可能很难理解。鬼偶就是一个活木偶,它有两个作用,一是封固死人的灵魂,为死人延续生命力;二是作为无痛无欲无伤的杀人兵器。”
汝界的眼睛里射出异样的精光,说出一番不可思议的话:
“郭湫,7年前,你死于车祸。在你妈妈的央求下,吾师把你制成了鬼偶,让你继续活下去。不过鬼偶本身就是一道诅咒,还记得那场空难吗?所有人都死了,唯你独活。因为——”
汝界收起了笑容:
“你根本就不是人。”
骤然,郭湫摆脱了无形的思想束缚,惊醒过来。
他十几年的记忆,波澜起伏,一幕一画都真实清晰。今天汝界突然跟他说,他都死了7年了!他根本就不是人!这算什么?难道他郭湫一直是个行尸走肉?难道他对范小米暗暗的爱都是假的?
可是……郭湫心里越是抗拒这个荒谬的说法,却又越是不得不去相信——如果他真的是人,怎么头骨被枪打爆了一个大洞,却一点事也没有……
郭湫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能用大叫怒骂来释放自己的情绪,他冲着汝界唾沫横飞地骂:
“放屁!白眉怪物!你才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
汝界并不生气,反而笑了:
“郭湫,你心里已经相信了吧?头上挨了一枪,也不会死,这就是证明——不过,吾会让你彻底信服的。”
说着,汝界从腰后拔出一支一尺长、两指宽、黄柄青刃的骨质匕首。缓步朝郭湫走过来。
“吾现在就挖出你的心脏。不要怕,你不会死,心脏对你来说只是一个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