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中时,已经到了点灯时间。江府的后花园此时花好月圆,春光潋滟,绿波围绕灯火通明处,正是今晚欢乐宴席的所在地。丝竹雅乐,轻歌曼舞,觥筹交错,杯盘狼藉,在场的宾主都极尽欢娱,只恨春光太少,人生苦短。
栖云穿梭在人群中,添杯倒酒,好不忙碌。酒意略浓,有些不安分的手开始有意无意的游走。栖云捧着酒杯一一闪过,偶尔几个看似“顺水推舟”般地轻推,擒拿,弹崩,却带着稳稳的力道,几个人闷声吃了手劲儿,捂着手龇牙咧嘴,栖云就笑着为他添满酒。看栖云这幅模样,那些人虽然流露出了不满的神色,但也不敢多说,只得闷口喝了酒。
江老爷看出了栖云在场上的疲惫,于是便把她叫到身边交待到:“江公子还在我的书房睡着,你拿些醒酒汤过去,看他待会能不能过来。”
躲开这些人后,栖云长舒了一口气。不同于后花园的热闹,书房的情景如同一片偏安一隅的桃花源,月色清柔,花香袭人,如此良辰美景,书房中的人自然睡得异常舒服。
灯花已落地了不少,栖云剪了剪灯,屋内明亮了许多。江听潮侧身躺在老爷平日读书的卧榻上,睡得十分安静。屋内酒味浓烈,和平日这里一片茶香的景色不同,书房被熏染得有了世俗的气息。
栖云皱了皱眉,走到侧旁的窗子前,将竹竿撑上,想要给屋内送些清新的空气。一丝极其轻微的响声触动了栖云敏感的神经,猛地回头,江听潮已直直的坐起。
一阵风从窗口吹来,栖云一头柔发随风四散,裙摆如盛放的莲花般浮起在奶白色的月光中。江听潮愣愣地看了会儿,而后捶了捶头,又揪着头发嘟哝了一句:“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做什么梦,赶紧把醒酒汤喝了吧,要不待会儿就凉了。”栖云将桌上的热汤端给他。江听潮接过汤碗,对着栖云看了又看,似乎还要确认不是在梦中,直到栖云竖起了眉头,他才慌得仰头一口喝完。
从书房到后花园,要穿过月门,沿着溪旁的小路走上一段时间。江听潮默默跟在后面,任由栖云带路。平日每说几句话,便总要带些放肆笑声的他,此时却似乎还未完全从醉酒中醒来。栖云则因为白天的事,对他心生了几分敬佩,也不敢再像前几次那样造次了。于是这段路便走得异常沉默。
“你怎么跑到这里当丫头了?”江听潮终于开了口,问了早该问的问题。
栖云心内早知他要问,此时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想要告诉他实情,似乎关系还未近到可以互相信任的地步,想要玩笑搪塞他,却又总觉得玩笑不起来,最后只得说道:“一言难尽,等今后有机会我再细细跟你说吧!”
还未走近,眼尖的白三公子已经飞奔过来:“江兄,我本该跟你说明,这新酿的酒后劲儿大,上午我该劝止你才对,不然也不会出这般事了。”
江听潮终于又露出了他招牌似的爽朗笑声,“三公子言重了,上午是和公子逗乐,以为这‘三碗一夜香’不过是白家的赚钱噱头,结果这般唐突尝试,江某真是高看了自己,活该自找苦吃。但梨苑的酒果然不同凡响,我们望江楼可要订购一批做招牌了。”
白公子一听,立刻喜笑颜开拱手道:“望江楼若肯订购,我们这批新酒就得大卖了。我那两坛三百年的陈年老酿,送得可就值了!”
两人一阵亲热的寒暄,就成了一单生意,栖云则欣赏那白三公子做生意时的一片诚意,于是就在旁赞叹道:“邻楼观景,对酒当歌,只怕往来江州的商客要流连忘返了!”
“邻楼观景还好,若临江喝酒,我们望江楼可就有得受了!”江听潮没来由的一句,听得三公子一脸疑惑。
栖云本来装出一副极其端庄温顺的模样,听到这话后温顺瞬间就消失得不见踪影。她冷哼一声,轻运掌风,瞬间身边一片风动,三人衣袖飞扬……
对于栖云的示威,江听潮只是望了望四周,又歪头冲她讥诮的一笑,耸耸肩顺手理理了衣服,便扭头向人群中走去。栖云也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留下没回过神的白三公子愣在原地,好一会儿他才在后面喊道:“哎,等等我!”
三人的脚步声还未近,正热闹欢饮的人群便已安静下来。大典上的醉酒报单主角,现在终于清醒了,人们用或疑惑或怀疑或轻蔑的眼光望着他,以为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要证实或推翻白天所说的话。
然而江听潮似乎还处在酒未醒的迷糊状态,面对众人钉子般投射的眼光,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落座,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美酒佳肴。
最先回过神来的依然是江老爷,他冲栖云喊道:“玲珑,还不快去给江公子倒杯茶!”众人也幡然醒悟,继续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喝酒。
栖云将一杯热腾腾的浓茶端至他跟前,柔声喊道:“江公子,请喝茶。”江听潮依然低着头,好一会儿才用魂游良久的目光看着面前端茶的人,缓缓接过了杯子。
栖云瞪了他一眼,这戏演的,装醉装糊涂,还真到了一定境界。心中正暗想着他的下一个举动是什么,手中的茶杯已经打翻了……
“你……”
咬牙憋回去“你是故意的”,栖云赶紧跪倒在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奴婢该死……”
“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江老爷怒气冲冲的声音已经传到了耳边,栖云低垂着头,心中却恨不能一掌掀翻眼前的这个人。
“不要紧不要紧,穿得厚实,没有烫伤,还请江老爷派人带我去换件衣服。这姑娘长得这么好看,就不要责罚她了,不如让她扶我过去吧!”
江听潮一番“毫不知耻”的话,让众人再次目瞪口呆,除了诬陷烫伤,他还要栖云一个女孩子带他换衣服,这摆明了就是耍流氓嘛!
谁知,江夫人却立刻眉开眼笑的回应道:“对对,玲珑快去,好好伺候江公子,再毛手毛脚,看我不责罚你!”
周围一干人也立刻哄笑着说:“江兄果然风流人才!”“如此佳人,可就被抢了!”
众人的议论让栖云更加恼怒,她强忍怒气,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江听潮则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两人刚走至花园拐角处,栖云一个闪身就到了他身后,抬腿一扫准备给他来一个嘴啃地的造型,然后让他趴在地上道歉。
谁知道江听潮早有防备,看栖云闪身,便蹭地一下跳到了旁边的草丛里。
想逃,可没那么容易!栖云立刻跟上去,抓住他的后襟就往回撕,谁知江听潮非但没有挣脱,还顺势往后者怀里回摔。栖云大惊失色,慌忙翻身侧滚,裙裾却被草丛中的树枝狠狠的割绊了下,江听潮压住她的半边裙裾,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恼怒无奈之下,栖云抓起一把泥土就往他头上撒去,江听潮立刻跳出老远,还咯咯笑道:“姑奶奶,再打会儿咱俩就真让别人误会了,你打算要带我换多久衣服呢!”
“你,你不要脸,你让我怎么见人!”栖云爬起来拽掉头上的干草,理理衣裙,衣服上边已经划出了几道口子。
“有什么好丢人了,你又不是真正的白玲珑,况且江夫人今晚本来就是要把你当成一道佳肴送给大家,你跟了谁不是跟?”
栖云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江夫人她当着大家的面……”
“对呀,说要替你找个好人家呢,我就琢磨着你明明是跑到楼顶喝酒的云姑娘,怎么转身就成了白府千金?况且看你那毛毛糙糙的样子,怎么可能是流落为奴的大户人家的小姐?”
“你……”栖云怒火中烧,却又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