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道:“我实在不知,我从未做这等事。”
“明明是杨纪堂作奸犯科,被弟兄们当场捉住,”胡荫泽顾不得严寒的威胁,又大声喊了起来。
严寒怒骂道:“你胡说,明明是你不要脸,你想要……”
“我怎么不要脸了?我想要什么了?”胡荫泽欺负女孩子面皮薄,咄咄逼人。
如果眼神能杀人,胡荫泽纵有九条命,也给严寒杀尽了,只是严寒实在是说不出口,她呆呆站着,好不尴尬,胡荫泽大笑,一种报复的快感。
看这两人的表情,易稼轩猜出一二,道:“胡将军,别欺人太甚!”
胡荫泽一时占了上风,更加得意,笑道:“我到底怎么了,哈哈,你们倒是说啊,既然说不出,就是你们勾结贼人,图谋不轨!”
杨纪堂缓缓走来,道:“好啊,我们图谋不轨,那又如何呢?”
胡荫泽急不可耐,“都听到了吧,听到了吧,他说了,他图谋不轨!”
飘来一道浑厚平缓的声音,“胡荫泽之心,路人皆知,杨少侠何必恼怒。”声音刚落,一人大步走来。这人身着淡灰长袍,裤脚还挂着大块油污,腰上别个碧绿玉扣,玉扣豁了一个角,落魄员外的样子。
易稼轩回头,他认识此人。这人叫居于渊,经营着凤翔城中唯一的酒楼,他无头苍蝇一般寻找杨纪堂时,正是眼前人为他指路,引他来此。杨纪堂也觉这个声音非常耳熟,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卢广恩把自己带进酒楼,遇到的那位点头哈腰的掌柜,就是这个人。
居于渊径直走到王允面前,躬身作揖,道:“值天下奋起、卫我神州之际,闻王大人来凤翔守牧一方,天机阁感君之志,派居于渊赠三份薄礼,望大人笑纳。”
王允思忖:天机阁是江湖上最为隐秘的门派,和官府从不联系,和自己更无私交,来此意欲何为。但是,王允经历过太多风浪,早就养成了宠辱不惊的性子,抬手笑道:“居先生太过客气,还请多多赐教。”
居于渊暗赞,早闻王允是当朝第一聪明人,果然名不虚传,他用‘赐教’二字,已然猜出我的本意并非送礼,不由得端正几分,喊道:“第一份礼物,文武双全。”
一个农夫伙计装扮的短衫押着两人走来。
胡荫泽腿脚有些发软,若非被点了穴道,怕是已经坐倒,他发着颤音,“私自扣押朝廷命官,你们好大的胆子!”
居于渊笑道:“胡将军慧眼如炬,这两位,一个是咱们凤翔府的将军,卢广恩,一个是本地名儒,木笔客。”
卢广恩两眼空洞,迈前两步,说道:“昨夜胡荫泽将军派人,让我一早将杨纪堂带入节度使大牢,想办法把他废了。”
胡荫泽大喊:“胡说,你……你,血口喷人!”
王允脸色阴沉:“卢广恩,你们如何把杨纪堂押进此间牢房?”
“行营外墙有条密道,直通大牢。”
王允气不可遏:“好大的胆子!”
居于渊指着木笔客,“久闻木先生一手临摹书画的本事,堪称天下一绝,你也说说吧。”
木笔客与卢广恩的状态大不相同,他眼珠提溜乱转,唯唯诺诺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胡荫泽,他给我一幅字,让我按照笔法,质问一个叫严寒的姑娘薄情寡义,写的是……”
话没说完,王允打断道:“你不必再说了!”
木笔客如蒙大赦,“是是,遵命。”
杨纪堂听明白了。胡荫泽所图竟是严寒,这些鬼蜮伎俩,只为得到严寒的芳心,可严寒不仅不从,更只身冲击节度使大牢。之前自己还怀疑严寒存有二心,更觉无地自容,此时王允喝止木笔,为严寒保留许多情面,杨纪堂略略有些感激。
王允好似感觉到杨纪堂的心意,转头微不可查的冲他轻轻点头。当然,王允心思机敏远超杨纪堂,早在严寒说话吞吐之时,已经猜到这一节,他盘算的是,如何将这件事平稳化解,风雨飘摇之际,重要的是军心,此事涉及三位大将,他一定要将局势牢牢把控。
暂时想不出办法,那就先糊弄过去。王允问道:“敢问居先生,第二件礼物叫做什么?”
“叫做——移花接木,你问胡荫泽将军,他的兵符可还在身上?我听说他可是把兵符给了副将夏淼。”
饶是弥勒佛一般笑呵呵的王允,也忍不住紧紧握拳,双眼直视胡荫泽,“胡将军,兵符可在?”
胡荫泽大汗淋漓,“王大人,你别听他一面之词,他是卑鄙小人,他,他诬陷我。”
“我问你兵符可在!”王允动怒了,兵符能够调动所辖兵马,是为将者第一要物。
“大,大人,我临来匆忙,忘记拿着了,就在我府上呢,我没,没给别人啊。”胡荫泽努力让自己笑的从容些。
王允大怒,令道:“若将兵符交付他人,今日我便砍下尔的狗头。”话音刚落,陡然想起赵勇刚才的一句话,“现下城中并无战事,但各营房兵丁穿戴盔甲、手持兵器,颇有战意,绝非我们之前打听到的慵懒。”
只迟疑了片刻,王允拍手大喊:“不好!”指着身边一名亲兵,“速速出城,去节度使大军许攸德将军处,传我口谕,命他遣三万大军,速来行营平叛!
那士兵接令而出。半躺在地、依然虚弱的赵勇问道:”大人,何人造反?“
王允还在盯着胡荫泽,一字一顿,“希望我的判断是错的!”
胡荫泽耷拉着头,暗骂,“夏淼,你搞什么鬼,你他妈告诉别人我把兵符给你了是不是,你把我卖了是不是!看我回头弄不死你!”
鬼蜮伎俩绝非聪明智慧,胡荫泽现在还没有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居于渊发扬整不死人不算完的性格,继续煽风点火:“哎呀呀,好不巧,这第三件礼物,便是一则消息,我看王大人已经猜到了。我给第三件礼物取了个名字——百花争春,王大人觉得贴切否?哈哈。”
忽然,听到门外喊杀声阵阵,众人凛然,传令官急急奔来:“报!守城军哗变,守城军哗变!四千人,围住行营!”
王允眼神刺向胡荫泽,冷笑道:“守城军不过万余,四千哗变,胡将军,好大的本事!”
胡荫泽彻底没了主意,头上汗滴涔涔而下,“我,我没有,不是我干的,是他们嫁祸,对!是他们嫁祸给我。”
王允不理他,又问传令官:“叛军属何军何部,首领是谁?”
传令官道:“叛军属一三两营,匪首是副将夏淼!”
一三两营属胡荫泽亲自统领,外人无权干涉。若说此事和胡荫泽没关系,谁都不信。胡荫泽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胡荫泽满头大汗,他不知夏淼为什么突然间谋反,更不知如何辩解。这事儿往重了说,是造反,诛九族的大罪,往轻了说是带兵不力,致其哗变,也要杀头。胡荫泽一时跪地,嚎啕大哭,不住求饶,“大人冤枉啊,大人,和属下无关啊。”
易稼轩怒哼一声,稽首道:“大人,易稼轩请战!”
赵勇喘息着请命:“大人,赵勇请战!”
“易将军、赵卫队长,你们身负重伤,且先休养,卫队所属,门外迎敌!”
上百卫队官兵山呼“得令!”慷慨奔出。
王允又向胡荫泽号令道:“胡荫泽,今天便睁开你的狗眼,看王某如何将尔等叛徒碾碎,还我凤翔天朗风清。”
“大人,我真的没有,夏淼造反,下官实不知情,如果,如果是我干的,我,我就是小狗,就是忘八端。”
杨继堂和严寒相视大笑。他们不在乎所谓的四千兵马围城,冲杀出去不过一个来回而已。王允也是气笑:“你礼义廉耻,端端全无,何敢谈一个忘字!”
“大人,真的不是下官造反,您看我还在您府里,怎么敢造您的反,我造反不是害死自己吗?”胡荫泽总算抓到事情的关键。
王允要的就是这句话!
别看王允气的要死,他还真杀不得胡荫泽。且容细细讲来。胡荫泽是孟郃插在西南边陲的一个钉子、一个耳目,如果王允把胡荫泽杀了,结果只能是两种:其一,孟郃再派党羽接替胡荫泽,再来之人必然处处谨慎,且敌视王允,到时政令不通,战事难成;其二,既然无法掌控凤翔,不如将之抹去,户部、兵部都有孟郃的力量,如果他们掣肘凤翔府军事补给,甚至在战略上放弃凤翔,凤翔将孤立无援,极有可能在大齐版图上消失。
所谓的理念冲突、政见冲突,归根结底就是权力冲突。政客可以用一百种冠冕堂皇掩饰其无比罪恶的目的。
所以,胡荫泽绝不能死,王允要留着他,留着这个有把柄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窝囊废。幸好胡荫泽抓住关键性的一点,让王允有个台阶留他一命。
“纵然尔等无心造反,官兵哗变之罪,却推脱不得。我朝军令,哗变之罪监军首责,罪当处死,来人,将凤翔监军卢广恩就地正法!”
卢广恩好似没听到一般,呆呆站着,两眼空洞无神。
刀斧手就位,重重踢在将卢广恩后膝盖,卢广恩毫无反抗之意,乖乖跪下。
那刀斧手袒胸露乳,扬起四尺长刀,寒光闪过,卢广恩的头颅滴溜溜滚落,血溅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