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稼轩右手一伸抓住马鞭,脸上阴晴不定,胡将军勉力回抽,马鞭纹丝不动,僵持许久,易稼轩终究低头,放下手来,脸色铁青。
严寒却气不过,指着胡将军骂道:“易大哥血战沙场,你凭什么横加指责!”
胡将军高举马鞭,又要朝严寒身上打,只见这女子生得花容月貌,实在见所未见,马鞭缓缓放下,抬头挺胸,慢慢道:“我是四品大将,本地统领,赏善罚恶皆有道理,姑娘想必是初到凤翔,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便饶过他一次。”
严寒转过身子,装作没听到,胡将军面子有些挂不住,吭吭干咳两声,化解尴尬,又道:“节度使王允大人已在城外,但易将军着装太过不雅,先去休整吧,我会为你请功的。”
易稼轩低声道:“有劳了,下属告退。”转身便走。
背对着上万大军,身负重伤的易稼轩蹒跚着向前走,好像走在黑夜中的一抹孤魂,萧索凄凉。
杨纪堂和严寒相视叹息,追随在易稼轩身后。
待三人走远,胡将军唤来副将夏淼,俯下身子,贴耳悄声,道:“去打听那姑娘的名号,弄清楚她的身份。”
易稼轩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捂着伤口,一步一挪,直到府邸。
说是府邸,不过一座四合小院,若非门上一块“游击将军府”的匾额,便和寻常人家别无二致。
门口的老奴迎了出来,“将军,你终于回来了。”
这老奴正是易稼轩在淄州的家丁周老六。周老六做了半生家丁,去往京城送信韦皋之后,被易稼轩解了奴役,他又觉天地茫茫,无处可家,深感易稼轩贤德,追至凤翔。易稼轩在凤翔府也是孤单,他性子豪爽,无人说话聊天,浑身不舒服,周老六的到来,他兴奋不已,准许了这位老奴继续陪他。
见易稼轩满身是伤,周老六疼惜道:“将军,你咋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听说咱们赢了。”
易稼轩点点头,指着杨纪堂道:“纪堂兄弟来了,你去收拾两间屋子。”
周老六答应一声,转向内院收拾房间。易稼轩将杨纪堂和严寒引至正厅落座。胸前的几处伤口拉紧,刮骨般的疼痛,易稼轩眉头轻轻一皱,又恢复了平静,无奈笑道:“被吐蕃蛮子干了几下,你们莫要见笑。”
杨纪堂点点头,问道:“大哥,方才耀武扬威的将军是谁?”
易稼轩道:“胡荫泽,四品郎将,算是我的上峰。”
严寒纳闷,“刚才战斗怎么没看到他?”
易稼轩叹道:“胡将军意图退守城外,待节度使十万大军杀来,再做打算。”
杨纪堂道:“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易稼轩摇头,“咱们当兵的一走了之,城里几万老百姓怎么办?眼睁睁看着被吐蕃杀光?”
严寒道:“原来他是怕死,怕死还打什么仗。”
易稼轩暗想,这位姑娘说话还真直接,纪堂做事情犹豫些,他们两个在一起,倒还挺适合,笑道:“我守我的城,他逃他的命,都算为国争光吧,呵呵。”
吐蕃骑兵号称虎狼之师,以一敌百,乞臧遮遮用兵如神,率三万精锐猛攻凤翔。四品郎将胡荫泽是凤翔府最高将领,率五万兵马,据城墙之利,与乞臧鏖战,不到三天被人杀了大半,几次吓尿裤子,可谓是有苦难言,幸好乞臧粮草不足,先行撤退,胡荫泽兴奋的手舞足蹈,命师爷写了十几封大胜的奏折,其中包括:“与吐蕃之战捷报”、“战胜吐蕃大军之经验分析”、“勇字当前打胜仗、披肝沥胆效圣皇”、“凤翔府整军纪要”等等。
只隔了三天的功夫,乞臧又来攻城,胡荫泽下令:“为彻底降服吐蕃,兹决定保留有生力量,退守百里,待节度使大军集结,给予蛮夷致命一击。”
易稼轩拿着决议书与胡荫泽据理力争,最终达成一致,易稼轩率兵四千驻守凤翔,其他大军城外驻扎。易稼轩死战三日,四千变两千,两千剩一千,吐蕃却扔下一万五千余尸骨,遭遇前所未有的大败。
……
门外传来气冲冲的话音,“胡荫泽这是想借吐蕃的手,把易将军害死,”秦鹏和刘皓并肩进屋,说话的正是秦鹏。
秦鹏、刘皓见杨纪堂在此,兴奋不已。两人见到严寒,也是和易稼轩一般的愣住,秦鹏问道:“这位姑娘是?”
杨纪堂道:“我忘记了介绍,她是寒寒。”说着话,拉起严寒的手。
秦鹏指着杨纪堂和严寒,“她,你……”,结结巴巴说道:“幼薇姑娘知不知道,你已经……”
刘皓隐蔽的推了一下亲朋,转移了话题,“将军,听说你重伤?”又送给秦鹏一个大大的白眼。
易稼轩道:“和吐蕃干仗是我的要求,和胡将军有什么关系,秦鹏,你净说胡话,纪堂兄弟,你们用不着搭理这个浑人。”
易稼轩看到严寒的第一眼,便想责问杨纪堂,为什么没和幼薇在一起。听到“严寒”这个名字,结合她的功法,猜测这人必然是鼎鼎大名的邪宗碧水堂主,一个妖女能有幼薇用情深、为人仗义?但当着严寒的面,这个问题实在是不能问,杨纪堂肯定会在凤翔府待几天,两人单独相处之时再问无妨,未料想,秦鹏哪壶不开提哪壶,当真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杨纪堂笑道:“大哥言重了。”
易稼轩点点头,又责问秦鹏,“你们跑来我这做甚,得到胡将军许可了吗?”
秦鹏小声嘟囔:“没有,我们两个偷偷跑来的。”
杨纪堂问道:“两位哥哥不是易大哥的亲兵吗,怎么还要胡将军许可?”
秦鹏立时情绪高涨,拍手道:“老胡那厮,百般提防易将军,处处掣肘于他,把将军的好兄弟全部分到别的队伍里,我们来看易将军,那可是相当的不容易啊,要是让老胡知道,又得打我们板子。”
易稼轩斥责,“兄弟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再提那些做什么。”
严寒道:“我听说当官的,没几个好人,易大哥那么好的功夫,干嘛要受小人欺负,还不如在江湖逍遥呢。”
秦鹏大为赞同,一直点头。易稼轩腰杆摆直,正色道:“朝廷昏庸,奸逆当道,我岂能不知。”
杨纪堂道:“那还为他们卖命?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稼轩纵然不肖,也不会为昏庸无道的当朝去做鹰犬,只是吐蕃大军所到之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我自负一身武艺,难道去做眼不见、耳不听的瞎子聋子?大不了马革裹尸,一死而已。”
刘皓无奈叹口气,“大哥志气坚韧,不会轻易改变。”
易稼轩道:“秦鹏刘皓,你们既已见到纪堂兄弟,也知我没有大碍,还不抓紧回去。”
彼时夜已深了,秦鹏刘皓离开了易稼轩的府苑,易稼轩为严寒和杨纪堂分别安顿好了客房,大战一天,皆是疲惫不堪,各自回屋休息了。
月色皎洁,星光闪烁,鸣虫不住叫着,更衬得夜色深了许多。
凤翔府东城墙向外绵延数里,一道火炬组成的长龙排开,胡荫泽站在长队最前方。
伴着齐整的脚步声,节度使十万大军终于来到。
胡荫泽跪倒,恭敬喊道:“胡荫泽率凤翔军、政、监众僚属拜见节度使大人。”
万余官兵齐齐拜倒,山呼:“拜见节度使大人!”
八抬大撵缓缓走出,亲兵拥于左右,轿帘拉开。节度使王允雍容走出,他身材较胖,但气度华贵,慢慢下轿,执手道:“恭请圣谕。”
王允之外,众人尽皆叩首。亲兵恭敬展开谕旨,朗声念道:“擢,王允任凤翔节度使,统领凤翔所辖诸府、州、郡一切军、政机要,所至之处,如朕亲临。”
众军山呼:“恭请圣安。”
王允执手:“圣躬安,众卿平身。”
亲兵收了圣谕,王允走上前问道:“荫泽啊,听说你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痛击乞臧大军。”
胡荫泽道:“全赖圣上神威,三军用命,荫泽只是从中调度而已,总算不辱上命。”
“荫泽过谦啦,大战至今,各州府能胜得乞臧的,唯你一人尔。”
“大人谬赞,荫泽愧不敢当。”
“凤翔的各属僚全部到齐了吧,耽误你们休息啦,呵呵。”
“那个……五品游击将军易稼轩未至,其余人等尽皆来齐。”
“哦?他为何没到?”
“禀大人,易稼轩举止邋遢,容貌不雅,略有不敬之嫌,下属担心惊扰大人,责令其回府反省,日后再行拜见大人。”
“军中将领常年征战,不修边幅也是无伤大雅,荫泽无须太过谨慎,我倒听说,易稼轩号称军中第一高手。”
“哈哈,易将军功夫确实不错,只是任性妄为了些,与乞臧大战,不顾后军配合,执意前杀,损伤了数千将士的性命,可悲可叹啊。”
“哦?”王允眉头紧皱,“原来这样……明天带他来见我。”
“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