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未融,杨纪堂手肘和膝盖使力,爬出清澜门,又向东走。
地上的雪铺满全身,被体温融成冰水,胳膊上、腿上、身子里无一处不湿透,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着头脸,双手冻成冰块,再无一丝知觉,靠着本能,重复着攀爬的动作,懵懵懂懂间,仿佛风声渐渐低了,似乎听见奶奶在喊他,他在奔跑、奔跑……远处的一切渐渐模糊,四周一切都是白色,在发光……
一个农夫不自觉离他远一点,“看那个小叫花子,这天寒地冻的,熬不过去了,”还有一位母亲捂住孩子的眼睛,“别看了,别看了,腊月门看见死人,不吉利。”周围人都在绕着走,心神俱损的杨纪堂,已经晕死过去。
仿佛,不觉得那么冷了,杨纪堂呢喃道:“哪儿?我在哪?”
朦朦胧胧中仿佛听到,“为师见你晕倒在雪堆里,特意找了个客栈,让你歇歇。”
眼前的一切慢慢清晰,杨纪堂慢慢扭头,房子、床,似在梦里,孙静坐在床边,眼睛好像有些湿润的样子。
“师……孙女侠,劳烦您了,我……我得走,”使尽力气,想爬下床。
孙静站起,躬身扶住杨纪堂,低声埋怨道:“你做什么,刚逢了大难,怎么能乱动。”
杨纪堂气息虚弱,“不牢,不牢女侠费心了。”
孙静扶把枕头竖起来,拉着杨纪堂,让他倚住,轻声说道:“你不想知道事情原委么?你吃了这碗稀饭,我慢慢给你说,”说着话,又从一旁端来一碗饭。
杨纪堂未再挣扎,孙静将稀饭端起,杨纪堂虽不言语,却也闭口不从,孙静只得放下稀饭,说道:“纪堂,师父对不起你,我答应过正荣,我活着一天,就要保护师叔一天,这是我对正荣最后的承诺,对不起。”
孙静眼泪汪汪,杨纪堂缓了好久,让自己恢复些心神,无力的说道:“我想明白了,不怪你,我和你们不是一个天地的,我是一个木头块,是一个铁疙瘩,随处可丢,谁也不会把我当成一个‘人’。”
孙静眼泪更多,苦笑道:“纪堂放心,你瘫痪了,师父照顾你。”
“你不用内疚,你只是选择了站在孙奇庸那边,没有考虑我的感受而已。我还有家,我想去看奶奶了。”
浑身使劲,从床上滚了下来,又拿胳膊推开孙静扶他的手,一寸一寸爬了出去。
孙静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慢慢、慢慢跟着他,走了好久,杨纪堂回头道:“求求你,你走吧,再跟着我,咱们半点师徒情分也没了,我,我碰死在这。”孙静无奈站在原地,目送杨纪堂爬走。
有时饿个好几天,曾与野狗抢食,有时好心人扔个馒头,杨纪堂也不嫌脏,拿起来就吃。头上脸上皆是泥土,手上逡裂多处,捡了个蓑衣披在身上。
喜欢路过集市,那里或许有别人掉在地上的散碎食物,即使店老板踹几脚,说:“臭要饭的,滚开。”害怕路过山林野地,杳无人烟的地方,荆棘满地尚在其次,只是几天吃不上饭,实在难忍。
天不遂人愿,杨纪堂又行至一处山林,天色已暗,寒风刺骨,草木枯黄,数不清的大树上,一根根孤零零的枝丫指向天际。
杨纪堂费劲爬了几步,一只死老鼠挂在前面的树梢上,杨纪堂用双臂把老鼠夹下来,自言自语道:“想饿死我,没那么容易,今天老子吃‘三吱’,”一口咬下老鼠头,血水进了肚子里,撕下毛绒绒的黑皮,把骨肉连着些雪水吃了,稍微有了些力气,蜷缩着身子,向远处张望,发现一处山洞,倒是一个挡风的去处。
费尽力气,身上被石头树枝划了十几处的伤口,才爬了进去,暗自庆幸,“这大冷天,山洞里面还很暖和,土也算软,终于能睡个好觉喽。”
“人家说,最舒服的事情,外面风声呼啸,我在屋里睡觉,确实如此啊,”杨纪堂努力伸出懒腰,仰着身子,沉沉睡了。
“嘶...呃,”杨纪堂不自觉的伸伸鼻子,“哪里来的香味,真好闻,”浑浑噩噩中,顺着香气飘来的方向,半睁半闭着眼睛,不自觉爬了过去去。
夜半十分,山洞又深,伸手不见五指,迷迷蒙蒙中,好像手臂触到什么东西,长长的,滑腻、黏稠,又轻轻摸过,好粗,竟然有三尺多,还打着弯,猛然一惊,“是蟒蛇!好大的蟒蛇,”顿时眼睛睁地溜圆,大气都不敢喘,额头流过冷汗。
这么粗壮的蟒蛇,一口就能把一个人囫囵吞进去啦。杨纪堂趁蟒蛇未醒,反身往外爬,尽力不使发出声响,可是,一不小心,丧失控制能力的右腿又碰到了巨蟒。只这一碰,蟒蛇有了些许感觉。
百年巨蟒嗅觉灵敏,杨纪堂内力精纯,对巨蟒实在是大补,蛇性贪婪,虽然冬眠之时蟒蛇最为虚弱,却也挡不住诱惑,悠悠转醒,追着杨纪堂爬去。
听见簌簌泥土声,又闻到腥气,杨纪堂咬紧牙,把全身上下的力气都使完了,倒腾着双臂,向外爬、猛爬。只是人力终究有限,他一个残废人,怎么会有蟒蛇速度快,尽管使出浑身解数,还是太慢太慢了。
腿上一阵剧痛,又使足力气,往前挣脱,‘嘶,’倒吸一口凉气,腿上撕下一块肉,火辣辣的疼,然后感觉有些凉,是腿上的血大片大片流了出来,却顾不得这些,为了保命,再爬!
蟒蛇吃了那块皮肉,又追将出来,在洞口猛扑过去,杨纪堂就地一滚,咕噜噜滚落,寒风带着哨儿,打着旋儿,冷气蟒蛇未能建功,蛇头往后一顿,疾速弹出。
天气寒冷,蟒蛇行动慢了许多,杨纪堂仗着身旁的一棵大树,打了几个滚,堪堪躲过。借着微弱的星光,回头看去,这蛇足有十几丈长,一愣怔,蟒蛇先左扑,杨纪堂缩起身子,躲在一棵树后,蟒蛇又向右扑,杨纪堂始终绕着树躲避蟒蛇。百年巨蟒颇有灵性,如是几次,已将尾巴置于杨纪堂藏身的树后,再扑之时,尾巴骤然卷起。原来前面几次猛扑,皆是诱敌,只为最后一击。
蟒蛇将杨纪堂连着大树一起卷起来,越缠越紧,杨纪堂心中叹道:“我真是笨,竟被畜牲算计,”寒风再吹,脑子清明许多,想到,“你想吃我,我还想吃你呢,饿了这好些天,我临死也要吃顿饱的,”一口朝蟒蛇咬去,蛇血入口,更觉精神大振,又猛吸起来。
三九时节,天气寒冷,蛇血本就是凉的,又破了伤口,片刻被冻住许多。杨纪堂不管不顾,使劲猛吸,慢慢、慢慢,身上的压力渐渐松弛,杨纪堂甩甩身子,蟒蛇竟然从身子上滑落下来,趴下身子,用肩膀试探着推了推蟒蛇,蟒蛇半分反应也没有,杨纪堂长舒一口气,死里逃生,好险好险。
喝足了百年蛇血,身上竟微微发热,内力流转,身上伤痛也轻松许多。
自小便听闻蛇胆是疗伤圣药,杨纪堂又找了个尖锐石头,用牙咬着,将蛇皮划开。杨纪堂从未闻过这般血腥恶心的气味,也自己劝解道:“肚子啊肚子,别挑食啦,有得吃,总比饿着要好,蟒蛇大哥,你几次害我,没想到竟成了我的盘中餐,全都是天理报应,我就先吃你啦。”
俯下身子,将蛇胆吃了,经历了多般苦难,已无不可入口之物,这苦涩的蛇胆,也不觉有多难咽。
天还未全亮,杨纪堂浑身疲惫,再也没有力气往别的地方爬,就近找了棵大树避风,聚些枯叶盖在身上,就地睡了。蛇血蛇胆均是难得的灵药,杨纪堂几日未食,药力全部吸收,进了周身血脉,内息较以往又浓厚了许多,连手脚筋脉俱断的疼痛,也消减不少。
待药力散尽,杨纪堂才被寒风打醒。日头已经过去头顶,这一觉,竟睡了大半天,看着旁边的蟒蛇,竟有三四间屋子那么长,比人身子还粗,不禁后怕不已,只是饥渴难耐,又用嘴把蛇皮撕开,生吃了许多蛇肉。
昨夜的山洞就在左近,杨纪堂料想,“蟒蛇已死,应该也没了危险,”又爬进洞穴,准备再睡一觉,待天明继续吃蛇肉,否则浪费这么多的鲜肉,定会遭天谴报应,让自己饿好多天肚子。
只是杨纪堂也未发觉,一天之间,自己再进山洞,灵巧不少,身上未被划出一处伤口。
进得山洞,没了蟒蛇的腥味,香气依然浓郁,甚至更纯了些,不自觉再往里爬,及至山洞最深处,黑暗之中,竟有一微亮的物事,靠近一看,乃是一棵小草,草尖坠着黄果,像吊着的小灯笼一般,发出微光,草叶自下而上呈红蓝绿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