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林楠的背影,徐昊阳转头看看对面楼上的飘窗,他觉得有点紧张,这种情绪之于他,很陌生,这么多年,他在吴老和周伟背后,通过他们的手,一步一步在北京,在广州,在纽约,在伦敦,建起自己庞大的商业帝国,面对不见血的刀光剑影,面对没有声音的尔虞我诈,他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现在的从容应对,他虽从未感到过快乐,也从没有过害怕,没有过紧张,只是这次….
林楠跟着李管家来到客厅,跟张嫂一起向林楠交代徐昊阳吃东西的禁忌,林楠一字一句用心的记着,之后便打电话给林母,告知她。
中午十一点半,林楠和李管家推着徐昊阳来到了林楠家楼道口,徐昊阳对李管家说:“李叔,你先回去吧,吃完饭以后,楠楠会送我回去的。”他不想让林父林母觉得他架子大。
“是的,少爷。”李管家嘴上答应着,却还是不放心的看了看林楠。
林楠连忙表态,“放心吧李叔,待会儿一定还您一个全须全尾的徐昊阳。”
李管家略带笑意的点了点头,才转身离去。
徐昊阳略带歉意的看了看林楠,“别介意,他只是这么做惯了。”
“不会介意的,”林楠边推着他走边说,“现在这个年代,一个人能全心全意为另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到了家门口,早就听到动静的林母赶忙打开门,把他们俩迎了进来。
“阿姨好,给您添麻烦了,”徐昊阳彬彬有礼的说着,把放在膝盖上的礼品递给林母。
“哎呀,不过就是吃个饭,还带东西干嘛,以后别这么客气啊,快进来,”林母说着接过礼品,同时也顺手接过轮椅扶手,推着徐昊阳往屋子里面走去,竟然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就连徐昊阳本人也没有觉得这是一件不应该发生的事。
“还有一个菜,马上就好,楠楠,你先陪昊阳说说话。”林母说着就往厨房走去。
林楠撇撇嘴,她这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林母的自来熟,才第一次见面就叫人家昊阳。林楠有些吃醋的靠在徐昊阳耳边,小声捏着嗓子尖声尖气的说:“昊阳,以后别客气啊。”徐昊阳笑着拍了林楠脑袋一下。
林楠白了他一眼,回头对林母喊:“妈,我爸呢?还没回来?”
“早回来了,刚才下去买醋了。”
“哦,”正说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林楠急忙跑去开门。林父提着一瓶醋站在门口,林楠接过醋送去厨房给林母。林父换鞋进屋看到客厅里的徐昊阳,没等他开口,林父就说道:“来啦。”
徐昊阳礼貌的问好,“叔叔好,我是徐昊阳,给您添麻烦了。”
林父摆摆手,“哪里话,我和你阿姨啊,没什么太多的规矩,所以养的这个闺女呢,也没什么规矩,你来这,别拘束。”
徐昊阳笑而不答。
厨房里的林楠听到了,跑出来,“爸,不带这样的啊,损人利己啊。”
“去!厨房帮你妈干活去。”林父笑骂。
林楠撇撇嘴走回厨房,她悄声问林母,“你跟我爸说什么了没有?”
林母小声说:“没敢说的特别细,就说你有个小朋友要来家吃饭,那个小孩儿身世可怜,脑袋里有个瘤,其他的没敢说。一下说太多了,你爸该有想法了。”
“嗯,”林楠点点头,“还是老妈英明,先说这点儿,让老爸慢慢悟,回头你跟我爸渲染一下那身世有多可怜,我就不信我爸不动心。”
林母摇摇头,“果然,老话说的对,什么都不怕,就怕有内奸啊。”
“啊!老妈!”林楠笑着抱住林母。
听着厨房里的笑声,林父笑着无奈的摇摇头,“你听,这么大了,还没个正形。”
徐昊阳笑笑,“这是有些人盼都盼不来的幸福。”
林父一愣,如果不转头只听这些话的话,他甚至以为是在跟一个同龄人攀谈。他下意识的扫过徐昊阳盖着薄毯的双腿,随即若无其事的把目光转向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电视打开,播放的是林父平时经常看的财经频道,一个美女主播,一个评论专员,正在就绝世入股金威利事件做点评。
只听美女主播在电视里说道:“王专员,您对这次绝世大资金入股金威利怎么看?”
一个已经秃顶的评论专员摇头晃脑的说:“绝世是英国格雷集团旗下的一个子公司,格雷主营烟草行业,就目前所披露的消息来看,入股金威利是格雷在中国布局的第一步,对金威利来说,引入外部资本,有利有弊,有利的一面呢,是格雷的注资属于外资,政策对外资的倾斜可以让金威利在国内同级别企业中脱颖而出,弊端呢,是这次格雷参股数量不小,如果金威利的徐总控制不好,恐怕会引起公司易主。”
“那么,我们广大股民最关心的,就是股价,您看,金威利的股价会不会因为这次利好而大幅上涨呢?”
…….
徐昊阳表情漠然,林父在一边不经意的说,“现在这股市啊,消息真假难辨,这个专家那个专家,忽悠的你呀….”
徐昊阳转头看向林父,“叔叔炒股?”
“是啊,呵呵,”林父有些不好意思,“闲着没事的时候也看看。”
林楠从厨房往外拿筷子,正好听到这句,“什么看看!爸,我可觉得你是每天当个事儿似的,赔了多少?”说着就冲厨房喊,“妈,我爸赔了多少来着?”
林父的老脸有点挂不住,“谁让你出来啦,去,拿碟子去。”
林楠嘻嘻一笑,“遵命,父亲大人。”
徐昊阳了然一笑,“其实,股市这东西,小散户比较吃亏,没有消息来源,或者得到的消息是别人故意放出来的,输多赢少是普遍现象。”
林父有些惊讶于他的老练,“你也对这个感兴趣?”
徐昊阳笑着摇摇头,“叔叔现在拿的是哪支股?”
“现在是空仓,准备买点金威利。”
“如果想买金威利的话,”徐昊阳沉吟,“它的股价落到40以下,可以买入。”
“40?”林父皱起眉头,“目前金威利的股价在65,你说40?”
徐昊阳笑笑,“大概一个月左右吧,应该会到40,65以上再出手。”
林父不可置信的看着徐昊阳,他的表情淡淡的,仿佛在说今天中午吃馒头还是吃米饭这样简单。
“开饭喽!”林父张嘴正准备问什么,林楠一声吆喝打断了他。
吃过午饭,林楠推着徐昊阳慢慢回到他住的别墅里,把他在书房安顿好,正准备离开,徐昊阳抓住她的手,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谢谢!”
林家这边,林楠和徐昊阳走后,林父一边在厨房帮着林母收拾,一边不自觉的叹气,林母了然的看了他一眼,“觉得可惜?”
林父抬头看了林母半晌,“其实你跟楠楠是故意的吧?”
林母微笑,“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楠楠这几天是不是把你藏在床底下的医书都搬她屋里去了?”
林母点点头。
“唉,”林父长叹。
“老林,我知道当年的事,你至今无法释怀,可是这人自古以来都一样,是分好坏善恶的,不能说因为碰到一个坏人,就否定所有的人。今天你也看到了,这个孩子的智商和气质远跟一般孩子不一样,他才不到十六岁,如果能好好的活着,将来必定无可限量。如果现在你有能力救而不救,等将来他真的…..你会比现在更恨自己。”
“可是….”林父有些迟疑,“说实在,我并没有太大把握,毕竟这个脑部肿瘤在现代医学里除了开刀都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说到这个,这个孩子的家长呢?为什么不开刀把肿瘤取出来?”
林母脸上沉重,“我跟你说呢,你这耳朵听那耳朵出,千万不能跟别人说。”
“唉,我还有你嘴碎吗?”林父不忿。
林母此时却没有心情跟林父打趣,“这个孩子母亲已经过世了,父亲是个混蛋,这么多年对他不管不问,基本就等于没有,他现在住的房子所有的钱都是他自己赚来的。他不开刀是因为医生说手术成功的概率非常小,又过了这么多年,瘤子应该比那时候更大了,恐怕现在就是想开刀,都未必有医生敢接了。我也就知道这么多,再多的,楠楠不肯说了。不过想也知道,听了只会让人更难过,还不如不知道。”
“什么!”林父震惊。这次吃饭,林父确实感到,徐昊阳的言谈举止不是一般小孩儿,他才十五岁,却对商业对经济形势看的非常透彻,他瘦小的身体里仿佛住着一个高屋建瓴的巨人,却没想到,在这睿智的背后,是悲惨的身世和岌岌可危的生命威胁。
林父沉默了,他放下手里的活,走到客厅的阳台,抽起烟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抽过了。
林楠回到家时,只看到林母在客厅里坐着,林楠小声问:“妈?我爸呢?”
林母冲林楠努努嘴,“在卧室呢。”
林楠皱皱眉,“好大烟味啊。”
“你爸抽的。”
林楠瞪大眼睛,“有门?”
林母不置可否。
这时卧室里传来林父的声音,“楠楠,进来一下。”
林楠有些担心的看了看林母,林母冲她点点头。
林楠走进林父林母卧室,只看到被她藏在自己卧室床下的医书现在都整齐的放在林父面前的桌子上,林楠不好意思的笑笑,有种被识破的尴尬。
林父却不看她,“看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初步的想法?”
林楠点点头,“想法是有,不过感觉不成熟,没有把握。”
“把握?”林父抬头看向林楠,“不要说你,就是你爹我,也没什么太大把握。”
“嘿嘿,”林楠讨好的笑,“你看这就是差别啊,我是没把握,而老爹你是没太大把握,这里面有本质的区别。”
这次林父可没心情跟林楠逗闷子,他看着林楠认真的说:“楠楠,这件事非同小可,这个孩子,他看起来好像是一个人,无亲无故,可我觉得,他真不是一般人,甚至一个成年人也比不过他。他的身后的错综复杂,绝不是咱们这样的家庭所能想象的。如果成功还好,万一失败….”林父顿了一下,“你有没有认真跟他谈过这件事?”
林楠沉默了,她摇摇头。
林父长叹一声,“如果真的要做这件事,你要尽快跟他谈谈,毕竟,在治疗过程中,他要承受的痛苦和折磨,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而且这个过程会很长。如果你们真的决定了,我还要联系一下郭老他们。”
“爷爷的师兄弟?”
“是啊,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谢谢爸!”林楠抱着林父亲了一口,高兴的跑走了。
“这个臭丫头,”望着林楠的背影,林父无奈的摇摇头。
很快,林楠就站在了徐昊阳的书房里,听完林楠所说,徐昊阳沉默许久,“如果失败,我还能活多久?”
林楠咬紧嘴唇,摇摇头,“我想,你应该去跟我爸谈下。”
于是,一天中第二次,徐昊阳来到林家,这次李管家也跟着进到客厅里。林父先将大致的治疗方案和有可能会遇到的困难以及要受的痛苦都说了一遍,听完这些,徐昊阳还是只问了那一句,“如果失败,我还能活多久?”
林父看着徐昊阳的眼睛,沉默了许久,慢慢开口:“这种疗法,主要是通过刺激你身体各处的穴位启动人体的自愈系统,让你脑中的肿瘤慢慢被自体吸收,这个在中医界是有过成功案例的,但任何治疗都是有风险的,如果失败,有可能会引发肿瘤破裂,导致颅内出血。当然,我会选择一个相对谨慎的方案,降低失败的风险。”
李管家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握成拳。一时间屋里安静的几乎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徐昊阳抬起头来,“叔叔,谢谢您为我做的这一切,不是我不知好歹,只是,我现在还有心愿没有完成,我不能冒险。”
“那么,”林父沉吟,“要完成你的心愿,需要多久?”
“最快一年。”
林父摇摇头,“什么样的心愿值得你用生命去赌?我刚才给你把脉,说句严重一点的话,你的身体未必支撑的到。”
徐昊阳露出一个惨然的微笑,“为了这个心愿,我才挣扎着活到现在,我不能放弃,如果,如果我的生命真的支撑不到那一天,我只能愿赌服输。谢谢你,林叔叔。”说完,示意李管家推自己离开。
李管家冲林楠和林父鞠了一躬,推着徐昊阳渐渐走远。林楠和林父怔怔望着他坚定的背影,许久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