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很幸福,出生在这里是荣幸——小孩子的课文如此写着。
在埃利都、基什、拉格什、乌鲁克、乌尔和尼普尔等城市,科技发达,人人平等,生活美好……这些荡漾着虚伪之浮萍的言辞所描绘的,其实都只会发生在既是经济核心又是政治核心的乌鲁克,而不是其他城市。
资本家过得极其奢华,如同牧场的主子;官员过得安逸舒适,如同远至牧场的宾客;奴隶无法违背主人的命令,他们成了饲养牛马的饲养者;然而,那些放弃农耕职业而前来给资本家打工的“公民”成为了被榨取、被屠宰的椰枣和牲口!
人与人之间私下的等级分化比之前还要严重!“人人平等”的口号在这个年代中永远是个幌子。
周边城市的守旧派没有被铲除,他们忍受着亡国之辱在新的帝国里苟且偷生。他们拥有力量——乌鲁克与他们的科技实力差距其实并不是非常明显,如果周边“国家”联合反抗乌鲁克,那么乌鲁克势必会被击垮。
他们有些人混入上层阶级,玩弄权利在来自中央的监视下以偷鸡摸狗的方法得到乌鲁克的军事科技,暗地里发育着军事力量,并私藏研发出的新科技。
他们不只需要这些。为了反抗“外来的异邦人”的继续压迫,他们还需要人民。
这时候,矛头很滑稽地指向带来诸多新方案的乌鲁克统治阶级而不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资本家,握矛者为被资本家奴役的公民与被公民奴役的奴隶。
于是,这不止是反抗暴政的咆哮,更是新人类中在没有合适的领导阶级的情况下的第一次社会底层公民的可笑怒吼。
……
恩奇都妥协了。
临别时长老们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言辞把气氛烘托得无比悲壮。
“我的王哟!”大长老拄着拐杖擦眼泪,“让恩奇都走在您的面前吧!他来自山野与森林,最熟悉远行的地形!”
秋风不合时宜地吹着。
吉尔伽美什总感觉这幅气氛很诡异:可能是眼前这帮老头平时演戏演得太入情,眼前这幅场景再伤感也给人一种虚伪感。
但他还是尴尬地冲他们笑着说了些告别的话。
恩奇都站在他身边,三步就登上十多米高的机舱。他所驾驶的黑金色机体右手持一把暂未充能的高出力光剑,身上两侧配备了许多发热能导弹,左手可变形出发射穿甲弹的巨型步枪。
吉尔伽美什的白金色机体不同于恩奇都机甲的光影如锋,她焕发着柔和的重金属光泽,形体设计比恩奇都的还要柔美很多。左手可变形,搭载多门武器,右手装配一门狙击炮,机体上同样装载上百枚连发飞弹。关键时刻可以用右手拔出背后的钢剑进行近战格斗。
可能是出于外观考虑的因素,她们更像是两副巨大的皇家重铠甲。比例按照九头身的人类男子设计,背后插着数对能紧急喷射以制动的机翼。
吉尔伽美什也登上机甲。机甲舱内运用最新压缩技术、防腐技术装有充足的食物。如果食物不足两人还可以徒手狩猎——陆地上他们狩猎不了的生物似乎还不存在。
他们把从乖离剑中取出的钥匙载入机甲内,一时间黑暗的机甲舱里灯火通明,亮着偏蓝色的澄澈白光。
两个半跪着的巨人突然运作起来。
计时器声、齿轮声、机械运作声响起……这些杂乱的声音使在场的长老们无比激动。
他们招着手,热烈地呼喊,像群刚刚成年的狮子。年轻的后辈们把生命度之于外的无畏使他们这帮老骨头也激荡起了热血。
远处,一直静静地用望远镜看着那一边的宁孙也感动地笑着。
只见两台机甲以恐怖的速度翻越乌鲁克边缘那十米的高墙淡出视线。
……
探访结束的伊坎美回到乌鲁克。
从第四大门前往主城的路崎岖不平,两边要么是原野要么是大树林,茂密的植被像是骏马的鬃。
伊坎美让众人停下车缓缓,顺便欣赏一下这儿秀丽的景色。
她做了个深呼吸,打手和侍女们守在她身旁。
她娇小柔和的身体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动人的年轻容颜泛起淡淡的红晕。一时间便精神气爽起来,那层近日被下层人民的苦难生活所污染的忧郁迅速褪去。
她想走向静谧的林子深处,众人随她走去,跟在她身后。
“我们之中,多了个未曾谋面者。”她背对着众人发话。风吹着,有枯叶如散花飘落。
“起义就要开始了,你不打算回国当个沙场上的战士么?”听起来像她在自言自语。
后面的众人慌张起来,但没人吭声。
他们面面相觑,想知道谁是“未曾谋面者”。突然伊坎美背过身一笑,那笑容过分完美,掩盖了笑容以下的所有情绪。
“骗你们的。”这番举动显得她有点俏皮可爱。众人闻之舒了一口气。
“就是啊怎么可能呐……”“要是王妃殿下被外来者盯上那不就糟糕了……”他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着。
二十个人里,有人是假的,是间谍即暗杀者。他们杀人剥皮,用药水泡过的人脸能制成面具——这是个经典的技术,伪装而不被轻易识破的成功率很高。
排除身边自己检查过的最熟的四个侍女,其他人都有很大的可能。如果同时是一帮人一起伪装的话就糟糕了……
伊坎美严肃了起来。
然后她装作看到了众人身后有个奇怪的动物,欢笑着几步过去穿过人群。
众人也跟着回头看。
什么都没有。
伊坎美浏览了这些人的脸,想找到伪装的痕迹。不得不说这很难做到。
突然她指向一个人:“你就是间谍!”
被指住的那个男人怔了一下,“冤枉啊王妃殿下我不是!”他泫然欲泣。
伊坎美怪笑了一下。“对啊,我开玩笑的。”
人群里有个人开始流冷汗,表情也变得古怪。
那人就是间谍。
在看似天衣无缝的伪装下,那个女孩却款款朝自己走来。间谍听到了自己堵在嗓子眼的心跳声,心脏比全力运转的水泵还要剧烈,比刚刚被捕的狮子还想冲出胸口这一兽笼。
“不是他,是你吗?”那个女孩对自己笑着问。
间谍感到崩溃。他不知道伊坎美这番举动是真的知道还是假的试探,但自己早晚都会被发现,然后擒住!
压力堆积得越发巨大,他心中的恐惧疯狂生长。
三分钟的沉默。
“果然是你啊。”伊坎美装出冷漠的样子。
那人突然疯了似的喊:“就是我啊!我想杀了你,去死吧狗婊子!”然后他扬手就要给伊坎美一拳。
伊坎美轻松避过,周围的打手立刻押住了间谍。
他绝望地问:“你怎么知道的?难道是……泄密?”
伊坎美不屑地看着他,就像看椰枣树上攀爬的一只臭虫。“你还有同伙?”她问。
间谍怔住了,然后他拼命大吼:“婊娘养的东西,老子怎么可能有同伙!”
伊坎美依然是那副神情:
“我去造访的时候是扮成乌鲁克的富家小姐的。晚上有对守卫被五个流浪汉请去喝酒——那帮流浪汉是人伪装的,因为他们不够脏,我想那俩死男人喝醉了之后肯定交代出了什么消息,但我当时可没想那么多。”
“后来我就察觉到有人追踪我,就故意放着那人不管任其追踪,并在他监视不到的地方派探子扮成非乌鲁克而来的旅人,打听到了要起义的消息。”
“乌鲁克的王要出征的消息连我都知道了,他们能不抓住这个机会么?我知道不能久留,干脆就先撤了回来。我提及“未曾谋面者”存在的事是让暗杀者的心产生裂痕。我没祈求过这道裂痕会促使他逃跑或干出过激的事,但我知道这句话会使他胡想。这样的话,他被抓住根本就是早晚的事。谁知道你居然这么蠢,我稍微卖了点小聪明你就暴露了自己,干出了过激的事。果然这就是农民阶级的局限性么?”
“正所谓给人洗脑的时候他们刚开始肯定不会相信,但只要听到了那些话,被洗脑者的脑子里肯定会想些什么。时间长了他们就会相信洗脑的内容。”
被擒住的间谍颤抖着身子。
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实在是太过于恐怖。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夜晚里蓝色的狼眼盯住了,那双鬼火般闪烁着的蓝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