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暖阁，三个人见礼毕，钟原就对着高拱说：“肃卿，今天你在朝堂怎么公开指责东楼呢？影响多不好。你们都是修律副使，连你们都不能抱成一团，这律怎么能修下去？”
高拱躬身施了一礼，对钟原说：“皇上，臣性格向来疾恶如仇，有什么话也不愿藏在心中。皇上之前力排众议力主与鞑靼开市等旨意皆是明君所为，惠及百姓。因此臣也一心想助皇上一臂之力，澄清宇内。只是臣不齿严大人之前所作所为。臣恐无法与严大人共事，请辞修律副使一职，还望皇上见允。”
严世蕃也不甘示弱，说道：“既然高大人无法与臣共事，臣也请辞副使之职。以免修律人员不合，耽误皇上大事。还望皇上照准。”说完，两个人谁也不理谁，等着钟原发落。
钟原真火了，压抑了一早的情绪爆发出来。厉声喝道：“放肆！这就是你们对朕的态度么？这就是你们做事的态度么？稍有点挫折，就一个个急流勇退。这样的态度能做好什么事？”
看到皇上发怒，三个人都跪了下来。钟原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朕知道朝堂上的事不好办，朕走的这条路荆棘满途。可朕一定要走下去，为了太庙里的列祖列宗，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为了天下亿万百姓，朕也要走下去。”说着，指着两个人，“你们两个才华横溢，能力都很强。朕选你们出来做修律副使就是为了帮朕，助朕一臂之力，把这大好河山治理好。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你们却还在闹意气之争。你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朕么？”
三个人磕头，说道：“臣等死罪。”
钟原发完了火，稍微舒畅了一些，这才说道：“都起来吧。肃卿，之前朕已经把东楼叫进来教训过了。而且他也有所改变，你就不要再计较之前的事。东楼你也一样，不要对肃卿心存不满。毕竟先错的是你，百官对你有看法是有原因的。这事儿到此为止，不许再提。朕把你们私底下叫进来调解就是这个意思。你们都还年轻，磨练之后大有可为，千万不要自误。都好好帮朕把这律先修起来。律法是国家的基础，有了相应的律法支持，朕才能大刀阔斧的改革弊病。”
三个人又磕了一个头，说道：“臣等谢主隆恩。臣等必当谨遵陛下教诲，一心为公，为天下之事殚精竭虑，辅佐陛下。”说罢站起身来。
钟原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好。今天朝堂上的事情你们都看到了。怎么解决？”
说到这件事情，三个人又都面露难色。钟原端起茶杯，拿茶杯盖拨了拨水面上飘着的茶叶，抿了一口茶水，然后平心静气的等着他们回话。良久，高拱才说道：“皇上，士绅一体纳粮对天下士绅震动确实很大。就算皇上强制推行，恐怕也是阻力重重。就怕地方官吏到时候阳奉阴违，最后还是收不上税粮来。这事儿，难呀。”
唐龙和严世蕃两个人也连连点头，不再闹别扭了。这件事情他们知道轻重，再不敢为了意气之争闹不和，一心想帮皇上解决困难。
钟原沉吟了会，开口说道：“朕知道这件事情很难办。但朕给你们交个底，这件事情朕非办成不可。肃卿，你来自河南，应该知道北方土地兼并，百姓流离失所之苦。而那些土地流入士绅之手却不再纳粮，长此以往，国库必然空虚。河南在大河之侧，屡被洪灾，百姓苦不堪言。国家要治河，要赈济百姓，哪一样少得了钱粮？如果国库空虚，将来有个灾难却无法及时赈济，随之而来的就是百姓揭竿而起。到那时，不要说朕这个皇上，就是你们这些做官的也难免玉石俱焚。与其那时候长痛，倒不如现在短痛。能在朝堂上解决那最好；解决不了，等朕的禁军一成，朕就要强制推行。到时候，我倒要看看谁还敢造反不成。”
“当然，几千年的习惯一下子废了很多人会不乐意。但朕可以给个恩惠，让士绅纳粮比寻常百姓少些。这就是底线了，不但士绅要纳粮，连皇族王爷们都要纳粮。那些个王爷们不但要纳粮，还要给朕把一代代侵吞蚕食百姓的土地也给吐出来。太祖开国，每个王爷赐地百顷，现在呢？可着劲儿的侵占良田。多的都有几万顷，占了地不但不交税，很多地还给荒芜掉。天下百姓越来越多，没了土地，到时候百姓的吃饭问题怎么解决？”
“因此，这些事情必须一样样落到实处。首先就是士绅纳粮，你们想办法给定下来。你们要想不出办法，朕就用自己的办法了。”长长一段话说完，钟原脸上显得杀气腾腾。看惯了皇上平常和气面孔的三个人心惊胆战。
严世蕃仔细考虑了一下，开口说道：“皇上，这件事可用决定互市的办法解决。”钟原一皱眉头，“你是说投票表决？那里有近二百人，投票的话你能不能保证赞成的超过半数？”
严世藩微微一笑说道：“皇上，其实现在百官们并不是铁板一块。此次刑科录取之人有不少就是微末小吏，出身贫寒，家中并无许多田土。对于他们来说交不交税关系不大。只要对他们晓以利害，再把皇上的恩典一说，应该能拉拢一部分。还有，就需要陆大人的本事了，抓住一些官员的把柄，威胁他们同意。因此这次不能不记名，要记名投票。容臣等几个这几天分别游说，什么时候凑够半数，什么时候再行投票。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唐龙在旁边开言：“国家大事如此制定是否儿戏了些？再者，皇上行此阴谋诡计，传出去怕不好听。”
严世蕃理直气壮地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果唐阁老有更好的办法，下官洗耳恭听。”唐龙瞪了严世蕃一眼，不再出声，他确实也没什么好办法。
高拱听着他们两人分辨，想了想说：“严大人之策虽说是旁门左道，但此事迫在眉睫，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臣有个想法，就是缓了些，因此臣还没拿定主意。”
钟原一看稍微逼一逼，这些家伙就能开动脑筋想办法，不仅大为感慨。这些家伙都要赶着才走，牵着倒退，以后还要多鞭策才行。当下表态：“肃卿，有什么办法你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
高拱闻言躬身施礼，又冲着唐龙和严世蕃拱拱手，钟原看着直皱眉头。但这是基本的礼节，来古代这么久，钟原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些繁杂的礼节。记得当他在大学里去研究生宿舍找朋友玩，遇见的日本留学生，认识的见面都是一鞠躬，当时还把钟原弄得不好意思。现在看来，古代的中国人的礼仪观丝毫不弱于那些日本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世却慢慢看见不到了。
高拱行足了礼，这才开口说道：“臣读书之时，常与同窗讨论国事。有不少家贫的学子都认为占着土地的人不纳税很不合理。因此，大家都一门心思苦读，以求自己也能当官免税。但在心里上对这士绅不纳粮的规矩多有腹诽。只是做官之后，自己也成了不纳粮之人，不再明说而已。天下学子何止千万，陛下如广开言路，则必有不少人支持士绅一体纳粮之律法。到时，陛下可胁民之愿，来压制反对的官员。社稷为舟，民为水，这个道理大家都在讲。一旦民间呼声高涨，则通过士绅一体纳粮律令之期不远矣。”
高拱说罢，又行了一遍礼，站在旁边，等着皇上表态。严世蕃先提出了疑问，“高大人之言有理。可是如果将这消息布告天下，让天下读书人一起讨论，会不会引起人心浮动，令朝野混乱呢？”
钟原想了想，说道：“这不是大鸣大放，百家争鸣么？”
三个人听钟原总结的词语短暂但很形象，都微微一笑。钟原拍了下椅子扶手，说道：“就这么办，两个方法一起。你们一边游说修律官员，尽早促成此律；朕这边就开始搞个运动，就叫文化复古运动吧。重新总结先贤的思想，扩展读书人的思维，来一场文化上的改革。”
高拱等三个人本意是为了讨论士绅纳粮的律令，现在听到皇上如此说，竟然要把讨论扩大到先贤的学问、思想上，而且冒出这么多新词汇，不禁大为惊讶，面面相觑。
唐龙忙说道：“皇上，此事体大，千万要慎重，三思而后行呀。”
钟原笑了笑说：“没事，只是讨论学问。朕知道当今学派众多，谁也不服谁，是时候给大家个机会辩一辩了。你们有这个能力和学问，都要准备下，到时候也参与进去。写几篇好文章，多把你们读书学习多年的心得于天下人共享。这事就这么定了，朕明日就发诏。”
三个人看着皇上如此决定，知道无法挽回，只好领旨谢恩，出宫去了。钟原送走了三人，吩咐黄锦摆架到慈宁宫去用膳。
和皇后一起用了膳，钟原满脑子都是即将进行思想变革的事，因此也没吃好。皇后给钟原上了杯茶，看着钟原满腹心事，就提议抚琴给钟原听。钟原点头答应。
皇后在抚琴，钟原端着茶杯在那里似听非听，心思早飞到了国事上。钟原担心，自己发起的这个思想变革会不会好似自己前世某革命一样，造成社会的动荡和经济的倒退。要是那样的话可就太得不偿失了。转念一想，钟原又觉得自己应该有能力把这些变革只控制在思想、文化范围内，只要政务、军队不乱，没理由出现那种混乱的局面。毕竟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这时候人们还是很看重正统君权的。书生们闹闹思想上的意气之争，应该不会扩大到其他方面。
钟原正在想着，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后的琴声已经停了下来，用眼睛盯着自己看。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忙尴尬的笑了笑：“皇后此曲抚的不错，朕觉得很好听。”
皇后扑哧一笑，“皇上，臣妾已经抚完多时了。看皇上聚精会神的样子，在想什么呢？”
钟原不好意思，就把今天朝会的争论和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皇后。皇后听了，也皱着眉头想了想，说：“臣妾不懂这些，但是臣妾有些话想跟皇上说说，不知道皇上想不想听。”
钟原忙道：“皇后有话但讲无妨。”说罢，用温柔的目光望着皇后。
看见皇上允许，皇后开口说道：“臣妾觉得宫变之后皇上的脾气秉性变了很多，对臣子们也宽容了很多。但皇上毕竟是天子，承天命执掌天下，对臣下不可太过纵容。皇上开始还强硬了几次，但后来就慢慢对臣子们越来越包容。其实大可不必，纳谏是必要的，但一些出来挑刺的臣下，皇上大可以惩治一二。这样技能维护皇上的君威，又能时时提醒臣下君臣分别。这样皇上才能更好的掌控他们。臣妾见识少，只是乱说，还望皇上见谅。”
钟原听了连连点头，深以为然。自己的毛病就是前世的思想太多，还没有完全融入这个时代。一开始猛冲猛打，受了挫折又瞻前顾后，这不是皇上所为。自己的确应该恩威并施，才能更好的控制臣子们，不让那些大臣们翻天。自己是皇上，有了这种平等思想，就啥事儿都别办了，都和大臣们扯了皮了。想到这里，眼前豁然开朗。
钟原冲着皇后笑了笑，“皇后之言在理，知夫莫如妻呀。”说着站起来，“朕就先对着皇后施展君威了，哈哈。”
皇后看钟原做势要扑，忙红着脸娇笑着躲开，口中说道：“皇上，这大中午的，没得让别人笑话。”
钟原不管这些，斥退了宫女，对皇后说：“中午怎么了，咱们夫妻二人闹着玩还犯法么？”说着，追逐起皇后来。皇后娇笑着躲开，慈宁宫又一次上演了老狼抓小兔的动画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