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又接连住了两三天,也没见有人来。李安相反一点也不着急,倒是这洪水一直不要退才好。俩人相识五六天,李安自是一腔柔情,却怕被姑娘误会,处处作迷打趣,那姑娘则伪作不知。这天,两人在山边遥望,各揣着心事不言语,忽然出来一艘大船,向他们而来,船头站着一个大汉临近山边,跳下船来,对着静姑娘道:“大哥和朝廷的人打淮阳侯去了,一时来不了,便让我来接你。”这又看见了李安心里一阵疑惑。李安忙解释道:“在下是奉旨前来赈灾的官员李安,不慎坠入江中,多谢为姑娘所救。”“你就是李安?”那汉子惊讶道:“太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朝廷多番派人找,还以为早就……”那人没再说,便请着一块上船回去复命。李安也将单静扶上了船,再望着草屋,一肚子情话隔着这么多人却是说不出来,只得对着大江低声吟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还没来的及问静姑娘,船上的一汉子道:“你这歌软捏捏的,不太响亮,大些声才好。”单静听了,抿嘴偷笑,李安见了却是欢喜非常。
船不久就直接来到柳江边,一行军队正在齐腰的水中补着决堤口子,李安眉头一皱道:“又决堤了?”一汉子笑道:“大官老爷让他决堤,河伯如何不敢听?”李安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不好再说些什么,只问道:“淮阳城拿下了吗?”“早拿下了,淮阳侯弃城而跑,纠结了一帮匪徒向西逃去了,”一汉子说道。李安问道:“那大军现在在哪?”汉子回答道:“就在淮阳城。”
李安回头看了一眼单静,笑道:“我要回去复命了,再不去非给我加个烈士头衔不可。我们就此别过了。”单静却急忙拦着道:“这个香囊给你,你,多多保重。”俩人相视,却是久久无言,一旁的汉子见了故意咳嗽着,俩人却不以为意,突然间都噗嗤的笑了,李安只得道:“我要走了,我还会回来的。”单静道:“路上小心。”李安头也不回的下船而去,单静默默的望着,一旁的汉子却是心里一阵别扭:让大哥知道了不知道该怎么样了。
李安下了船,朝向淮阳城里走去,到处都是帐篷灾民,人们排队领着食物。一切乱中有序的进行着,能回忆几天前的只有地上的斑斑血迹了。李安缓步走进这破碎不堪的淮阳城,不知名的尸首高挂在城墙上,军队来回巡视。
李安毫不费力的找到了县衙,走了进去。却只有谢晓青一人在石桌旁折着纸钱,李安故意笑道:“还是谢姑娘有心啊,知道我在下面没钱花。”谢晓青不由得一愣叫道:“李安!”忙跑去拉着李安手道:“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李安笑道:“你可欠了我一大笔钱,我是来讨债的,讨完就走。”谢晓青哭笑道:“谁欠你钱了,别诬陷人。”李安打趣道:“我救了你心爱的王大哥,你可不就是欠了我一大笔钱嘛。”晓青听了,则将李安的手一甩,又坐回桌前折着纸钱道:“他是他,我是我,横竖有什么关系,他欠你钱,你自找他去,找我干嘛?”李安见她突然生气,心道莫不是他俩有了什么误会,忙道歉道:“我错了,刚从水里爬出来,脑子还不大清醒,你先告诉我王大哥去哪了?”谢晓青冷笑道:“你叫他大哥,他未必认你这个弟弟。”李安怎么问她也不肯说,只折着纸钱。李安自己进屋去找,唯有桌上一首纳兰性德的词,李安只得回头又问了站岗的兵役,才知道原来是赴宴去了。
李安于是理了理衣冠,清了清神,准备向贾蕴仁报道去,回句自己还活着呢。不料贾蕴仁这边是大开宴席,举杯庆祝,更有一帮舞女助兴,王进之一脸通红,看样子也是喝了不少酒。李安心道:看来淮阳侯是已经抓到了。贾蕴仁醉眼朦胧见李安来了,更是欢喜非常,直接拉李安入席,是还要喝酒,贾蕴仁一边夸赞着李安义薄云天,一边又想起了王进之,大叫道:“进之也要喝酒,今番立下大功,二人功不可没。三路大军,就你们最好!”见贾蕴仁吹的没边,李安也是赶紧站起来说着全是贾大人的功劳,然而却是无人留意,王进之也是不以为然,在座军将都是醉的左搂右抱,又有谁注意听呢,李安看这宴席间,尽是丑态毕现,全无一点朝廷命官之态,倒像是一群猪圈里哼哼唧唧争食的猪!李安索性做了个揖,由贾大人吹去了,自己就退下了,默默的坐在一旁,大口吃着饭菜,毕竟好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了。
酒过三巡又三巡,王进之显然有点开心,多喝了几杯酒,却是拉着李安的手不松开。李安不由得问低声问道:“这几天怎么了?”王进之笑道:“你附耳过来,我要小声说,”李安见他半醉半醒,少不得附耳过去一听,只听王进之道:“这期间又发生了好多事,贾蕴仁轻兵过来支援,但淮阳侯龟缩在城里不出来,碰巧联系上了之前提到过的信阳帮帮主,他手里有战船十几条,贾蕴仁求功心切,下令决开堤口,水淹淮阳城,淮阳侯弃城而逃。贾蕴仁又派兵去追去了。”李安道:“原来是这样,早知道不回来这么早了。”王进之笑道:“此间事了,我就要即刻启程向甘西去了,幸好临别见着了你。”李安又问道:“那个想杀你的士兵呢,”王进之笑道:“被乱枪捅死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拿他人头祭奠了。”李安心里咯噔一下,不再说些什么,接着喝酒闲聊。
王进之显然喝多了,李安也是不胜酒力的,王进之还红着脖子要高喊着接着给李安敬酒,李安则一把将他推开,倒提着他,把他弄回府衙去。刚到府衙,安置好王进之。却见屋外雾云缭绕的,晓青正在烧那些纸钱,李安笑道:“我都回来了,你还烧他干嘛?”晓青嘟囔道:“又不是烧给你的,自作多情。”李安听这话里有脾气,便也蹲下道:“那你是捎给谁的?”晓青道:“打仗死了那么多人,我是捎给他们的。”李安笑着夸奖道:“有这份心思,果然这次经历成长不少,不错。”晓青听了,登时把纸钱全扔进火堆里,走开道:“谁用你说。”霎时间火堆里火星四溅,李安是弄了一脸灰,觉得自讨没趣,回屋接着找王进之去了。
王进之见李安来了,趴在床上又傻笑道:“小安,你可知道这次古口发水,还发出了金子。”李安被他逗的一乐,平常绝见不到王进之这样过,便笑道:“什么金子,我在江里怎么没见到?”“还有句歌谣呢,什么水清出金银,什么什么王侯平,我也记不清了,”王进之打嗝道。李安见他喝多了,便想扶他回床上躺着去,王进之却是一丢手,划拉着向屋外走去,高声的唱道:“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梦里云归何处寻啊,何处寻!”李安听了不禁笑道:“我竟不知道王大哥还有心上人,快说快说。”王进之也不理他,反复念了两三遍,直接抱着李安哭了起来,鼻涕眼泪齐流。李安忍不过,直接强行拽到床上,扔下不管了,心道:“这俩人今天是什么毛病?”
大军三日间四处瓜分所谓的淮阳侯财产,宫女奴婢也是夜夜笙歌伺候,原有的淮阳门阀势力接机献媚。再看那淮阳城外,排队的灾民时不时争斗抢夺食物,李安只是感叹不已。王进之酒醒之后,早是看不下去,直接就去甘西上任了,晓青也不去送,李安本想找下单静,可信阳帮在哪自己都不知道,顺流而下,打听了半天,早是人去楼空。李安想想真是可气可笑,当初竟忘了问她去哪了。
无奈李安也是闷闷不乐的先去往蜀川挂个名,索性辞了官,再回来找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话一点不假,李安乘着小舟沿江而上,夹岸地势也是越来越陡峭,直至高山险峰,奇松怪石,期间偶遇鸟鸣鹿走,幽静之处,真是恍若隔世之感。李安一边感叹造物之神奇,一边感慨世事之苍凉。撑船的渔夫年逾六十岁,却孤身一人,在江上独自过活,这条江来来回回恐怕不下千百次,然而每次所得仅够一两日素食。李安不禁问道:“老人家年纪这般大了,为何不傍着自己的孩子过呢?”老头却笑道:“年纪大了招人嫌,不能去啊,我还能动,等我不能动了,就直接奔着江里落去,也是干净。”李安不禁问道:“您儿子又是以何生?”老头叹气道:“不过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靠天吃饭罢了,今年又是灾年,怕是收成还不够税收。”李安道:“今年灾年,朝廷是要减税的吧?”老头则笑道:“公子一定不是农村的人,这话说出来叫人笑话,朝廷政策自然是好政策,可是层层下来,官员老爷们各有各的看法,再到我们这老百姓这,却早也是变了样,你又能找谁去说理去呢?”李安听了不禁叹息道:“兴,百姓苦,亡,也是百姓苦。”李安心里翻来覆去,再想着那淮阳城内城外的景致,心灰了大半。然而那老头却说道:“不过也有清官,据说这次来的钦差贾大人就是个好官,在淮阳城外放粮赈灾。”李安一笑道:“确有此事。”李安心道: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