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房,肖氏遣散了人,又熄了灯,盘腿枯坐在床上。那床是她的陪嫁,黄花梨的六柱架子床,床的三面装有围栏,精致的花纹上面髹漆彩绘,显得金碧辉煌。
大年夜的,姓顾的连面儿都不顾了,直接抛下她去了新妾房里,她的心里火气直冒。这几日,虽然没明白提及,她明白她其实是被老爷舍弃了。这不是她第一次被舍弃禁足,肖氏冷哼一声,二十多年前,她也在睦元堂里被关了小半年,那回是英娘找机会偷跑回肖府去,那时她老爹老娘尚在,兄弟们还没分家。老爹带了她的七、八个兄弟闯了顾家,把顾广田那个没良心的堵在了前厅,痛斥他的宠妾灭妻。顾广田先还嘴硬,说她害死了李氏,非要重罚。后来架不住老爹领了兄弟们威逼,他又就势要了她肖家不少好处,她才重新做回了当家主母。
事后同胞哥哥怪她,有了嫡出的长子长女,咋就容不下个姨娘?她就是容不下!此事若是重来一回,她还会杀那贱人一次,连同那个贱人生的小贱种!肖氏恨恨地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她不是个信奉神佛的人,理佛只是用来静心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心里的恨意本是淡了的,今日见清远让人搀扶着也走了出来,坐在她旁边,跟她敬了杯酒,她本是高兴的,也应该高兴啊,往日清远一到了寒天里,简单是不能出门,可今年不但娶了亲,身子骨也强健了些,十几年都没出屋陪她吃过一口年夜饭,今年总算是出来了。虽说没敢久留,到底是让她得了几分欣慰。
后背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她把身子晃了晃,停下转动的佛珠,向身体两侧伸出双手,撑在床铺上,腰背伛偻着。她的心口还是堵着一口气,象压了块石头一样难受。
要不是李氏那贱人,清远年年都会陪她吃年夜饭,且不用去受那病痛的折磨。李氏罪大恶极,她难道不该杀了她吗?想起李氏,顾广田那冰冷如刀子般的眼神又浮现在她的面前,肖氏狠狠瞪大了眼睛,想要在黑暗中,把他的无情无义全都瞪回去。
她新婚的时候,也是想跟他同心协力把日子好好过下去的。过日子嘛,哪没有个碗勺碰锅沿的时候?她是被娇纵着养大的,不会伏低做小,刚开始他还让着她,她以为他是男子汉,就该容得下她的娇横,她忘了他也是被娇养大的。想不起什么时候开始,他来她院子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后院里开始添加人口了。每次听说他房里要添人,她就要找机会发作一场。
刚生下玉珍的时候,肖氏想起那个粉装玉砌的小女娃,心里一痛,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玉珍那会儿多好啊,白白胖胖,冰雪可爱,就象菩萨座旁的玉女一般,都说这么喜庆又乖巧的小娃不多见。
怪她那会子年青好胜,干什么事都不能让别人说出个“不”字来。她天天忙忙碌碌,把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顾氏一门的远亲近戚、铺子里得用的老伙计、常来往的客商,她个个都照顾得周全。她想让他看看,她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她比她们都好,她是他最好的助力。可他呢?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些发酸,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心酸过了,她那会忙得连亲自照料玉珍的功夫都没有,还累得中间滑了胎,就这样,也没把他在身边留多久。
肖氏慢慢闭上眼睛,心里暗恨自己,那时候就该看清他的,可她还存了妇人之仁,留了妄想。最终是害人害已。肖氏恨得张开手去,在被褥上狠抓了几把。床上铺盖的皆是上好的丝绸,细腻的绸缎在她的指缝间挤进挤出,轻滑得根本抓不牢,就象她这一生中,求而不得的那些东西。
肖氏把身子往前俯下去,双手死死撑着佝偻了的脊背,那是她经年累月地操劳,坐月子的时候还在费心管家,落下的毛病。纵然是什么也不干,只端坐着,时候稍长后背就痛,年纪越长,疼痛得更就厉害了。年轻时没护好,上了年纪报应就下来了。
肖氏在黑暗中冷笑了一声,她知道很有些人在背后咒她会遭报应的,她不怕,她笑得几乎是咬牙切齿了:有什么全冲我来!为什么要让我的孩子去承受那摘胆剜心般的苦楚!
她越想越气,恨得不能自己,伸手在床铺上乱抓乱舞一气,手腕上的佛珠被晃得飞了出去,摔在床前挡风的六扇屏风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一个黑影闻声慢慢地走过来,停在了屏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