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该来府上纳彩的!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内心的茫然与痛苦把李瑾又拉回现实,这一定不是真的!这个念头反反复复的出现安慰着她惊得颤巍巍的心,对了!李瑾忽然反应过来,近来朝臣们经常私下集会,爹爹应该时常能与江城大人聚在一起,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当然他们男人在一起不会讨论纳彩这种琐事,更何况是私事,但爹爹总归会注意到什么,比如府邸的装饰,仆人的闲言碎语,或者是气氛之类的,这事不可能一点线索也没有,爹爹肯定会略知一二,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可是徐婉的亲姨夫啊!
想到这里,李瑾仿佛看到了希望,心情轻松了一些,但爹爹还没回来,她又觉得心急如焚,双手交握着在屋里来回走动,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就让丫鬟去看看是不是老爷回来了,一次次落空让她的神经很紧张,丫鬟们做事情声音稍大就会惊到她,然后惹来她一阵呵斥,最后实在坐立难安,她便裹上披风拎着灯笼去府门口等着了。
过了好大一阵,青石板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虽然是在漆黑的夜里,但李瑾知道肯定是她爹回来了,这个坊里没人这样骑马,他的爹爹已经年过五旬可还是固执的坚持着年少时节那种猛烈的骑马方式,他总是不服老。
“爹爹,爹爹”李瑾锐声喊道,
马儿被勒停在朱红的灯笼前,两骑,一个是他爹,另一个是他爹手下的心腹骑都尉范越,他朝李瑾做了一个揖,但她心神慌乱,根本没注意到。
“怎么了?又跟奶妈闹别扭?不要跟我告她的状,你知道我也怕她,我可不敢治她的罪”李世绩笑道,把缰绳递给了范越,他见到女儿心情愉快总是喜欢开玩笑。
李世绩身材中等可体型却很精壮,常年骑马的习惯让他全身上下没有赘肉,他有着一张红润的圆脸和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话总是说的又多又快,显示出他的大脑没有因为年老变得迟钝,他总是精力充沛比同龄人看起来年轻的多,三十年前出身寒微的他就是靠着孔武有力的身板和敢想敢干的劲头从并州一个小小的县吏坐到了刺史的高位,然后受到大将军唐渊的提拔来到京城担任禁军南军的头领执金吾。
“得了吧,就是爹爹的放纵才让这个老太婆越来越没规矩,您看她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一家之主呢,就连老管家陈伯都向我告过好几次状了,您不知道她对待下人是多么的凶神恶煞!”李瑾道。
“好了好了我女儿,她的心是好的,不要对她那么刻薄,她可是最爱你的,你小时候是我们这个坊最难带的孩子,可能是没有母亲,真是可怜,每晚都哭到半夜,是她夜夜哄着你入睡的啊,你小时候摔倒,额头上留了个疤,她问了多少大夫,试了多少偏方才把你的小额头弄得这么漂亮,那种劲头,真算得上是老顽固了……”李世绩道。
“记得记得,您重复了这么多遍,就是个弱智也忘不了啦”李瑾不耐烦的道。
两人正穿过荷塘上曲折的石桥,若换做夏天,石桥两边会密密实实的挤满碧绿的荷叶和亭亭玉立的芙蓉,石桥穿过几座精美的六角亭,是纳凉观景的好地方,李瑾的娘亲来自江东大族乔氏,这个荷塘就是仿造了江东西湖著名景致曲院风荷,多么伟大的爱啊!李瑾常常如此感叹,毫无才情的爹爹居然为了母亲在这北地为她建造了一座小江南!
“那说说吧,我女儿,这么冷的天等在门外是为了什么?”李世绩问道。
“我就是等你呢,你今天回来太晚了,我左等右等都不见你回来就有点着急,莺时已经把饭菜都准备好了”李瑾道。
“哎”李世绩长叹一声“别提了,多事之秋!天天集会,大家都只顾发表意见,谁也不服谁,什么结果都没有!朝政完全把持在皇亲国戚和宦官手中!对外卖官鬻爵搜刮百姓,对内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这就是他们的所作所为,除了这些他们什么也干不成!我以前跟你说过很多,人民的日子过的太苦啦,一斛谷子竟然能卖上五十万钱!很多地方都已经到了人吃人的地步!我们的皇上不安抚百姓反而派大将军坐镇京师血腥镇压,而我们的大将军又趁机在平叛中增大自己的势力,为了挟制他皇上又准备成立一支新的西园军,我们一整天都在讨论这件事,你看这就是当权者的所作所为……”
“那江城大人在吗?”李瑾趁机打断他道,她知道他爹爹只要谈到政事与战争就不会主动停下来。
“当然”李世绩道,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事,哎呀一声,大声道“我居然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一路都在想着一见到你就告诉你,没想到你跑来等我,一打岔我竟忘了”。
“什么事呢?”李瑾有些恼怒,她本来已经准备好顺藤摸瓜的问下去了,结果她爹这么猝不及防的改变了话题,她现在只对江城大人到底有没有纳彩感兴趣,什么人吃人,什么宫廷之争,什么正义与邪恶通通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你还记得南阳的陆云旗少爷吗?”李世绩问道,不等李瑾回答他便兴高采烈的接着说道”他调到京城来了,他手下有一支军队,你知道皇上现在最需要有实力的人来支持他,所以不会出什么意外,西园军成立后,他肯定会出任中军校尉”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李瑾不耐烦的道。
“耐心点女儿,下面就跟你有关系了,今日我们一起参加了集会,散会后他私下里找到我,本来我以为他有什么关于朝政的秘密想法要跟我说,结果你猜他跟我说什么?真让我吃惊,他好像只见过你一次吧?今年你们还没见过面吧?”李世绩问道。
“说什么了?”李瑾问道。
“他想跟我攀亲事!他若不说我简直想不到你都十六岁了!他很喜欢你却又不知道你的意思,所以先让我回来试探一下,但我是你爹可不愿意拐弯抹角,你若同意,他便要遣媒人正式的上门纳彩”李世绩道。
“得了吧爹,那个傻小子,根本就是个孩子!”李瑾道。
“他只比你小一岁,我女儿”李世绩道。
“你跟他聊会儿天就会知道他有多孩子气,他会一直跟你背家谱,哪个叔叔在哪里做刺史,哪个伯伯在哪里做郡守,除了这个他好像对世界一无所知,那么乏味的人我还没见过第二个”李瑾毫不客气的道。
“阿瑾,孩子气的是你!”李世绩一本正经的道,他每次要郑重的和李瑾说话时总是唤她阿瑾,他接着道“这么说你也发现了问题所在!他的家世,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你难道还能找出第二个?你应该感到庆幸!”
“爹爹曾经也对门第嗤之以鼻,总说他们是思想堕落眼高手低的一群,何以如今又说出这番话来?”李瑾问道。
“爹爹是白手起家,这一生没少受门第的迫害,当然不满!可如今我是嫁女儿啊!又不是在赌博,我不愿意冒险,一点也不,你能让一个父亲心甘情愿的把女儿交给一个穷小子然后寄希望于他将来发迹吗?我跟你说一个也没有!这不是太平盛世阿瑾,乱世中你可不能满脑子天真念头!”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会认认真真的考虑的”李瑾回道,
“你确定?“李世勣狐疑的问道,他的女儿以前可从没这么乖巧过,遇到不顺心的事总是任性粗暴的反抗,所以他很担心这只是她的缓兵之计。
“当然了,这是人生大事,不考虑几天我肯定拿不定主意”李瑾道,然后尽量装作忽然想到顺便提起的轻松模样问道“爹,说到纳彩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猜十有八九是假的,有人说江城大人遣媒人去徐婉姐姐家纳彩,这怎么可能呢?对吧,您是姐姐的亲姨夫,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呢?”
“谁说我一无所知啦,我知道的清清楚楚!”李世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