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心里涌起一阵阵痛苦,愈积愈重,简直让她承受不了,她一只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另一只手紧紧的按住胸口,脸上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仿佛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平生头一回遇上了挫折。
徐婉!江城大人怎么可能会爱上那么一个姿色平平的人!她几乎从来不打扮,吸引男人的伎俩她一个也不会,若论交情,天啊,她两根本就没见过几次面!这一定是个误会!她的心几乎一瞬间就被这个念头俘虏了,可是理智告诉她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和喘息声,李瑾不用看就知道是那鬼魂般的奶妈。
“天都黑了,小姐你还坐在这里跟个菩萨似的,做什么?”奶妈口气略微严厉的说道,她是一个年近六旬头发花白身体肥胖的老妇人,是李瑾母亲乔元姬小时候的奶妈,作为嫁妆跟着元姬小姐嫁进李府,她为这个家奉献了一切,视李瑾为亲孙女,所以行为举止时常超过仆人的界限。
“我在思考问题”李瑾不耐烦的道。
“小姐,你的脑子但凡还能思考一点有深度的东西,都应该明白少爷们频繁的来府上拜访会毁了你的名声”奶妈望着她道。
“他们要来,我能有什么办法?”李瑾回道。
“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功夫,就是想把你培养成一流的大家闺秀,以后嫁进好人家,享一辈子清福,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抛头露面的和少爷们来往,跟个粗鄙的乡下姑娘有什么两样?”奶妈道。
换做往常,李瑾一定会狠狠的回击,可今天她没这个心情,她把脸扭到一边,避免让她看见自己痛苦的表情,不然她就会刨根问底。
“窗子上的竹帘为什么不放下来?天气这么冷会得风寒,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快回屋去,这个死丫头莺时到底疯到哪里去了?看我不掌她的嘴”奶妈道。
李瑾听她这么说如蒙大赦,在奶妈一边絮叨一边挪动肥胖的身体笨拙的放下竹帘的时候赶快回了闺房。
“不会是真的!”李瑾心想,她痛苦的几乎快哭了,江城大人不可能爱上徐婉,他爱的人应该是她李瑾啊!他们曾有过那么多年的交情,那么多温情的回忆!
“江城啊江城,你陪我看了三次上元节的花灯,那西厢的腊梅花还是我们一起植下的!”此刻她又不由自主的陷入了八年来她对江城大人的爱恋。
八年前,她只有八岁,府里只有她一个孩子,因为母亲早逝,当大官的父亲就给了她两倍的爱,甚至都不止,无穷无尽的溺爱宠坏了她,让她变成了个任意妄为,自私自利的孩子,除了奶妈,府里的仆人没人能约束她,但她也是寂寞的,身边全是大人,没人试图去了解一个孩子的想法,甚至她的父亲也是心有余力不足,无它,太忙了,身居高位,身不由己。
就在这年夏天,江城大人走进了她的世界,他是她家族里的远房亲戚,为了方便在太学里学习,住进了她家的西厢。
家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勾起了李瑾全部的好奇心,当然了,可能只是恶作剧的好奇心。
她经常偷偷的跑进西厢,把书桌上的书弄得一片狼藉,用毛笔在书上乱写乱画,把他在书上做的批注涂掉,在画卷上“画龙点睛”,做尽了一个八岁孩子能力范围内的一切恶作剧,那一阵子她一直沉醉在这种恶作剧的快乐之中,她希望他歇斯底里然后向她父亲告状,她以前的仆人都是这么干的。
但这个陌生人却是个极其安静的人,他对待这些恶作剧通常都是微微一笑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然后安安静静的整理好书桌,坐在窗边朗诵那些李瑾完全听不懂的东西,等到李瑾再次走进书房,那里又变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他与她爹聊天时也从不告她的状,总说她是个古灵精怪,精力充沛的孩子,这是李瑾从书房当值的丫鬟那里打听到的,总之这个书生的反应和仆人们的鸡飞狗跳歇斯底里完全不同!
李瑾不禁对这个人更加好奇,又一次走进西厢,她看见书桌上放着一本旧旧的《百妖异闻录》,书上附着一个纸条上面写道“这是我幼时读过的书,很有趣,里面难懂的字都有注解,读读看?有很多整人的办法哦!”
李瑾哈哈大笑,把书带了回去,当晚一直读到奶妈再三催促她上床,才不舍的撒了手。
读完后她就把这书送了回去,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的观察起了江城的书房,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她随意翻开的每本书上都有大量的字不认识,她猜里面一定是了不起的大学问,她爹是执金吾,掌管着京城禁卫军中的南军,是个武职,并不怎么读书,她第一次看见一个人的书房里有那么多书,小小的心灵里渐渐升腾起崇拜。
“这么多书,记得住吗?真厉害!”李瑾叹道,她看见桌子上江城没有写完的字帖,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拿起毛笔接着写,你能指望一个八岁的孩子写出什么好看的字?
“不对,握笔的姿势不对”有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李瑾吓了一跳,但是江城的手已经握住了笔杆。
李瑾睁着大眼睛仰头望着江城,那时的他十八岁,文质彬彬,风华正茂,她明明看见他已经带着书童去太学了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心顿时狂跳起来,充满了出乎意料的惊慌和被人撞见的窘迫。
“小客人来了这么多次,我都没能亲自接待,甚是怠慢”江城缓缓的道,说话的口气认真而又端庄,好似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同龄人而不是一个八岁的喜欢恶作剧的小孩。
李瑾盯着雪白的字帖不知如何回应,以前她身边的人说话的口气都是带着宠爱与讨好,这个人的口气却不一样,怪怪的却很温柔舒服。
“你仔细看我的手势,一开始你肯定会很难受,难以掌握,但这是正确的握笔方式,你一定要学会,正确的姿势能让你的手腕灵活而又有力”江城大人似乎一点儿也没注意到李瑾的局促和她绯红的脸颊,只是在纸上悬腕运笔,认真的教导着。
一个八岁的孩子,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窘迫与惊慌在轻言细语中慢慢散尽,最后连戒备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大概就在那一天他们成了朋友。
后来江城大人经常教李瑾写字读书,有时还会练剑,李世绩对女儿总是占用他的学习时间很内疚,多次对他表达了歉意,但他坚持说李瑾是个优秀的学生,教导她使他获得了很大的乐趣和益处,他的态度自然真诚,让李世绩减轻了不少心理负担,毕竟李瑾除了江城以外不服任何先生的管教,让他颇为头疼,如果他果真这么爱教导她倒也是为他解决了一个难题。
江城大人才智过人在京城渐渐积累了大名声,被时人评为京城“八俊”之一,三年后被推举为孝廉,受到大将军唐渊的提拔,离开西厢出任禁卫军中的北军中侯。
江城从来没有对李瑾有过逾越礼制的情感表示,即使在李瑾长大成人之后也没有,但是李瑾坚定的认为他是爱她的,如果他不爱她如何会对桀骜难驯的她如此有耐心?他们之间虽然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但这八年的细水长流不是更能考验一个人的心意吗?何况她还有证据,这件事一直是她心里最甜蜜的回忆,即使放肆如她也从没对别人说过,那就是在她十四岁时,有一次她去他的书房,发现书桌上的字帖上写着欧阳修的一首诗。
“十四五,闲抱琵琶走,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十四五!”李瑾心里一怔“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这不是对她说的还能有谁?
自从那天李瑾就一直盼望着江城大人的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