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街角的更鼓已响到了戌时,李瑾实在太累了没有精力再去顾及心中的悲哀和屈辱,像一个空麻袋似的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沉沉的睡去了。
她在奶妈的呼唤声中醒来时觉得身子松松的沉沉的后脑勺也坠了铅似的疼。
“我不是说了嘛!不吃早饭!不吃早饭!”李瑾回道,口气充满了厌烦。
“我的天呐!哪来的早饭?已经快到晌午了!你还迷着呢?你的声音怎么回事?得风寒了吧?我昨天怎么跟你说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说一万遍你也不会听!别动,我试试你发烧没有”奶妈唠唠叨叨的把手放在了李瑾的脑袋上。
“晌午了?莺时不是刚喊过我吃早饭吗?”李瑾不解的问。
“小姐,我那是早晨喊得你”莺时回道,她拿着抹布正在擦屋角的黄花梨花盆架。
感觉只是一瞬间怎么一上午就过去了呢?李瑾的脑中一团浆糊理不出头绪,便不耐烦在纠结时间的问题。
“喊我做什么?”她没好气的问道。
“曾家和赵家的少爷来了,哎呦,这么烫!”奶妈转过脸去大着嗓门喊道“莺时,你去请大夫”她好像没法小声说话,一开口就是大嗓门,莺时离她只有几步远,被她突然的召唤惊了一下。
“让他两进来吧”李瑾道。
不一会儿门口就传来了曾修能和赵远的脚步声和精力充沛的交谈声,两个少年像一阵风似的走进了内室,曾修能穿着一件米白色带墨绿色镶边的直裾外面披着件米白色大氅,赵远穿了件藏青色直裾领口漏出雪白的内衬,外面披着件黑色大氅印着圆形的降龙伏虎暗纹,玉冠在阳光下温润清透,腰上佩剑顶端装饰的铜皮反着浑厚的暗光,及膝长的小牛皮靴柔软舒适,在劲力十足的少年脚下也只发出轻微的响声。
“阿瑾,你现在出去准会吓一跳,长安城简直变了个样子,芙蓉桥头扎了个大灯轮,缠满了五颜六色的锦缎,灯轮上悬挂了成千上万的花灯,每一个都是顶精巧的,灯轮下艺人们都在载歌载舞,有跑旱船的,走绳索的,舞马斗鸡的还有摔跤相扑的,刚才在平康坊门口还遇到了庄家兄妹,两个人都收拾的齐齐整整,庄穆颜那一身行头我看至少值五十万钱”曾修能眉飞色舞的说道。
“阿瑾,你这是怎么了?我没看错把?你居然还躺在床上!每次聚会你都是最积极的,刚才我还在跟曾修能打赌说一进门准能看见个下凡的观音,为了你我又输了匹五花马!”赵远道。
“抱歉,少爷们,她哪也去不了!”奶妈大着嗓门道,但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抱歉的味道,感觉就是玉皇大帝来了她也不准备放李瑾出去。
“得了吧奶妈,你不是认真的吧?收起你的家教吧!今天可是上元节,我们早就约好了,对吧阿瑾?”赵远把目光从奶妈移到了李瑾,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她如何反击奶妈,他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都比李瑾缺席上元节概率大一些。
“真的,我病了,烧的厉害”李瑾道,口气有些有气无力,曾经无论如何都要参加的上元节此时对她竟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天呐,我们太失礼了,你看她脸色多憔悴,我们居然都没注意到还在兴高采烈的说什么上元节,真是太不体贴了,一定特别难受吧?可怜的阿瑾”曾修能拉过一个凳子坐到了李瑾床边。
“都怪她不听我的话,大冷天的坐在阁楼上吹风,得了风寒”奶妈道。
“别怪她,都是我们的错”曾修能道。
这时仆人领着大夫进来了,这大夫名叫杨半痴在朱雀大街颇有名气,他的名气一半是来自医术高明另一半是因为脾气古怪,他向富人收取很高的诊金跟穷人收的却很少甚至不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出去云游了,谁也不知道他在哪。
他四十岁上下,尖尖的下巴颏上有一撮稀疏的胡子像极了山羊,他身穿一件藏青色的朱子深衣,身后跟着个拎药箱的小徒弟,曾修能看到他后就把凳子往边上挪挪。
“风寒而已!煎几副汤药就好了,这种小病以后别找我了,庸医都看的好”杨半痴道,口气有些愤怒,好像他的时间比金子还宝贵。
奶妈都跟他打交道超过二十年了,当然知道他的脾气,也不跟他顶嘴拿到了药方就招呼绀月送他回去,脾气坏是坏了点,医术是真高明,打发走了就得了。
“你不去我们也不去了”赵远道。
“对,我们在这陪你,省的你闷”曾修能笑道,一张脸被他笑的圆圆的。
我的天呐!你们就别在这烦我了,让我静一静好吗?李瑾不禁在心中懊恼的喊道。
“那怎么行?你不是老早就想放河灯了吗?你手里的袋子里装的是河灯吧?”
提到河灯,曾修能就有点伤感,袋子里的河灯都是他托人在扬州买的,每一个都是顶漂亮顶精巧的,他兴高采烈的想象着跟李瑾一起放河灯的画面,昨晚甚至激动的睡不着,可今天却是这样的结局,他本想拿这些河灯给李瑾一个惊喜,可现在他连袋子口的锦带都不想解了,可不是嘛,她是个可怜的病人想去却去不了,面对这么好看的东西难道不是一种折磨吗?
“那怎么成?!我们决不能丢下你一个人”曾修能道。
天呐,他两个不会铁了心要留下来烦我吧,绝对不行,我得想法子把他两赶走,今天我只想一个人呆着,不然他们总会从我不经意间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的。
“我有多喜欢上元节你们是知道的,可我却病了去不了,我多想知道今晚街上发生的事啊,你们如果不去谁来告诉我呢?河边现在一定挤满了花枝招展的公子小姐,芙蓉桥上那放皮影戏的卖粉果的还有卖三勒浆的肯定都把摊子支好了,你们就不能给我买点三勒浆么!”
“如果这能让你开心的话我们就去,这不是什么难办的事”赵远道。
“当然,去吧,把每一个细节都看清楚,明天过来告诉我”
“我待会打发仆人回去把家里的千年人参给你送过来,你一定不要拒绝,不然我会因为什么都不能为你做而伤心的”曾修能道。
“幸亏你提醒了我!我府上也有不少补药,待会儿让赵四给你送来”赵远道。
等两个人的脚步声消失了后,李瑾脸上甜蜜的笑容不见了露出了本来的悲伤和落寞,脸白的像纸一样,昨晚所有悲伤的情绪都没有因为一夜安睡而有丝毫的好转,此时全都涌上心头来折磨她,别说上元节了,她现在对所有事情似乎都失去了热情。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赵家和曾家的仆人来了,每人怀里都抱着几个花花绿绿大小不等的盒子,按照莺时的指挥放到桌上之后又出去了,再进来时怀里又塞满了花花绿绿的卷筒和盒子,来来回回三四趟把一个大圆木桌堆得满满的。
“我的妈呀,我还以为只有人参灵芝呢,怎么绸缎,钗环,胭脂都送来了!”几个丫头都好奇的围着桌子看。
“这是看病人呢还是下聘礼呀”
“他们是逮着个机会就拼命送礼也不管应不应景”
几个姑娘说说笑笑,李瑾觉得心烦就把她们全都轰出去了,望着桌子上堆得像小山的似的瓶瓶罐罐卷轴礼盒,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只觉得以后的人生与快乐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