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中,一道纤细娇小的身影慢慢爬出来,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确好浓的紫魔之气——咦!?紫魔气,在这个能量界?”她长吸一口气,彻底清醒过来,“怎么会这样?”四下环视后,她纵身跃向远处死寂的废墟,在她身后,巨大的六芒星急剧缩小,化为紫色星芒,印入她眉心,光华闪烁间,她如一盏移动的灯塔,照亮紫雾的回家路,所过处紫雾汹涌澎湃,以她为中心,形成巨大的能量漩涡,顷刻间,卢氏废墟化为虚无,徒留方圆百里的深坑,昭示曾经有个庞然大物存在过。影子立在坑底,珍而重之地捧着一盏闪着微光的金色小鼎,神色变幻:“金灵蒙尘,对不起,他们到底还是失落在时间里!”
紫雾褪去,围着卢归来二人的紫色魂能恢复成原本的白色,然后逐一消失,离开。卢华伦再也避不开流年,岁月在他身上刀刀刻得深沉,“归来”他声音嘶哑,皱纹几乎盖住双眼,眼珠灰蒙蒙,“归来,对不起,你觉醒了血脉,我与你娘以解脱为名,犯下的滔天大恶,要累你承受了。”卢归来、卢一新跑到近前,只来得及看一眼他最后的枯槁形容,听得他苍老声音的余音回旋,曾经的无双公子便彻底消弥于这片天地。
“他去了哪儿?”卢归来紧紧拉住卢一新衣袖,“他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卢一新实也懵懂,除了两年前被卢红焰告知卢归来的女儿身,他什么也不知道:“也许光友叔能知道,他是当年换走卢光万的亲生儿子,并保护你长大的直接受命人。”卢归来心乱如麻,纷烦的思绪无从作眼,急切应声:“好!找到唐柳,我们就去!”
二人来到深坑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影子,毕竟有无数人为她祭出生命,但她彻底吸走紫雾,解救卢家沟,又让二人万分敬畏。犹豫间,影子从十丈坑底拔地而起,残影闪现,轻巧停在卢归来二人身前,俏面微寒:“我叫落尘,影子只是卢树看不真切我的形容,意会出来的名讳。这是你们要找的人吗?”她将其身后漂浮着一个绿色的人形光影带到身前,扶正,“经过命姑的救治,她已经无生命之优,只是被紫魔气吞噬了二十年左右的生命。”说罢,她转身乘风而去,几个呼吸间,已在数丈之外。同时,绿色光影逐渐凝实,正是唐柳四十来岁的模样。“谢谢!”卢归来一边去扶唐柳,一边往落尘离去的方向大声道谢,然,唐柳远远退开,敌视卢归来二人:“别装好人!”她扭身就往山下跑,此时夜幕沉沉,只白雪反射一点月色,卢归来,卢一新面面相觑,连忙跟上:“小心,下面全是悬崖!”
落尘借着月色,连夜疾行,清晨时分赶到梅渊,而后直上涯顶,在靠近深渊的梅林里,有一块长宽各两丈许的空地,其上新旧脚印纵横交错,在未被冰雪覆盖的地方,梅红斑驳。落尘刚刚停下脚步,一柄竹制的折扇凌空飞来,在她肩头来回跳跃翻腾,“冰灵!”落尘紧锁的眉头绽开,笑道,“还好,你无事!你是从那边来?”落尘遥指梅林深处,红梅虚掩的木屋一角,竹扇摆动扇面,状似点头,落尘信步走过去,迎头碰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青年,对方气喘嘘嘘跑出来,见到安静呆在落尘肩头的竹扇,他戒备地看着落尘:“你是谁,为什么要抢我的扇子?”落尘微笑:“你来得正好,省得我到处找。你是自己回卢家沟还是跟我走?”青年愕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我扇子。”落尘道:“冰灵她是这个世界的冰霜能量精灵,不属于任何人,卢华伦没告诉你吗?”“你认识他?”青年急切追问,“他也回来了吗?”“他再也回不来了,你自由了!”落尘笑眯眯道,“回家吧。”青年青衫下的单薄身子瑟缩了一下:“我没有家!还有,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落尘耸肩:“随你咯,冰灵我带走了。”她抬腿要走,青年急忙道:“等等!”他紧追几步,拦住落尘,“我不知道什么冰灵,但扇子还我!不然主人会打死我的。”落尘无奈,仰头看他:“卢猫儿是吧?冰灵说你待她不错,带你一程好了,得罪!”她一个燕子翻身,窜到卢猫儿身后,探手拎住对方腰带,拖上他就赶往卢家沟。
唐柳很快被卢归来二人追上,她未伤命能前就不如卢归来身手矫健,此时更扯不开卢归来抓住她胳膊的手,急怒攻心之下,晕厥过去。正好卢光友匆匆赶到,遂由他背了唐柳,一同回卢光友家。
安置好唐氏姐弟,卢归来找到卢光友和卢一新,三人把各自了解的相印证,大致还原了事情的始末。
卢家沟本是离落国的大城,由卢氏宗族世袭城主位。约五百年前,当时的城主卢树,意外坠落到城外三十里的离人涯,众人遍寻无果,三个月后,他自己回来了,带着超凡脱俗的本领,能跳丈许高、远,能举千斤重物,遂铁血收回这段时间流失的权力。卢树是有史以来,卢家最年轻杰出的城主,出事时,刚刚完婚,膝下无子,回来后,他对崖下的事只字不提。三年后,未有所出,急坏了老城主夫妇,连给他纳九位妾室,均是从全国各地寻来,身手不凡的美人。两年后,仍无动静,卢树把自己关在书房一天一夜,终再下离人涯,取得金瓮鼎和冰竹扇,同时抱回一位名唤影子的沉睡的娇俏女子,并将其供奉在卢家祠堂,此举遭到族里宗老的一致反对,他便血腥镇压,称影子对他有救命之恩,且她的重要性,举全族之命也不及。从此卢家唯他独尊,无人敢言左右。
此后几年,十位妻妾连生十一个孩子,十个女孩,一个男孩。初时,孩子健康,家庭和美,只是生育后的女子均变得体弱多病,且无法再次生育,孩子三岁左右时,他们的母亲相继病弱身亡。卢树没再娶妻纳妾,只专心政务,尽心培养他唯一也是最小的儿子卢华伦。此去经年,孩子们个个出落得漂亮精致。卢树对后代很宽容,唯独严厉禁止孩子们习武,对于尚武的卢氏族人,这简直匪夷所思,但慑于卢树的铁血手段,十一个孩子均恪守父命,不曾逾矩。卢华伦十岁那年,在学堂里与临城的少城主林闲起了冲突,对方人多势众,他带去的仆从侍卫均被重伤,有好几个当场不治身亡,而对方只是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扬长而去。卢华伦暴起直追,被对方的护卫拦下,情急之下,他狠狠咬在护卫的手腕上,护卫不敢真把他弄伤,一时没有甩开,鲜血渗透武士服,钻进卢华伦唇齿间,“嗡”卢华伦脑海中一声轰鸣,双眼发紫,脑海中只剩下鲜血的甘甜芬芳,他不自觉加大吮吸力度,护卫只觉突然全身发麻,无力地跪坐在地,卢华伦顺势趴伏到对方身上,继续啃吸,血肉并食,护卫转瞬间化为干尸,只剩骨与皮。
卢华伦直起腰,擦擦嘴,紫雾缭绕的双眸直勾勾盯着林闲,意犹未尽。后者瞪着眼,张着嘴,被卢华伦的视线捉住才爆发出厉声尖叫:“打死他,快,给我打死他!”随机,他抓过一名仆从挡在身前,瑟瑟发抖。侍卫们迫于主子命令,加上己方人多,壮起胆子一拥而上,卢华伦只觉身体里有用不完的力量,纵身越过攻击他的侍卫,直扑林闲,不曾想跳得太远,回身再扑时,被人凌空抱住,迅速带离学堂。来人来去如风,无人看清其身影,但所有人都知道,此人必是卢树无疑。
接走卢华伦的确实是卢树,他将卢华伦抓回家,绑在宗祠的石柱上,但他还是低估了生俱紫雾的破坏力,在他去取金瓮鼎时,卢华伦挣脱绳索,逃出了祠堂。几天后,卢树巡着仆人的干尸,在卢府后山找到卢华伦,后者已经完全被紫雾覆盖,指甲尖利,趴伏在地,如野兽般撕咬活人。见到卢树,他嘴里发出野兽的低吼,作势欲扑,卢树率先祭出金瓮鼎和冰竹扇,卢华伦身上的紫雾迅速消退,晕倒在地。从此卢树将卢华伦雪藏,不准他踏出卢府半步。而惊恐如林闲也很快忘记关于紫雾,关于卢华伦吃人的事,仿佛从来不曾发生过。
离殇真正始于儿女成年。
卢树风光嫁女,本意安享康乐,不想女儿均不能生育,夫家鸡飞狗跳,她们再不能保持作闺女时的淡然安静,从而使得体内的紫气暴涨,而且女子体内的紫雾更加强大,她们之间似乎能相互呼应,不知是谁率先爆发,几乎同时,嫁为人妻的六位姐姐,以及待字闺中四位妹妹均被紫雾支配,化身恶魔,生啖血肉。事发时,卢树正带着卢华伦看书,后者与卢红焰一胎双生,似有所感,立即请卢树带上金瓮鼎,直奔卢红焰绣房,沿途频频有人呼号、惨叫、逃窜,卢树将紫瓮鼎交给卢华伦,嘱咐他救下卢红焰后立即避进宗祠,他自己则带上护卫,赶去离他最近的八姑娘的院子。
他们最终只救下八姑娘卢风和十姑娘卢红焰,其余的不知所踪。卢树遣散仆从侍卫,带三个孩子躲进宗祠,之后便卧床不起,第二天便化为魂能,飞入影子姑娘沉睡的小型六芒星。临终他告诉三人,离人涯下片草不生,他饥寒交迫之时,吞吸了崖底中央重伤流血不止的影子姑娘的血液,活力体能倍增的同时,此后终身需要忍受紫雾噬咬之苦,只有靠两件神器不断吸走紫雾才能苟延残喘,也才能生育后代。本来若是安静清淡,还可以再活两年,可惜最近他用紫雾能太多,周围的紫雾又太活跃,提前耗尽了他的生命能。
三人送别父亲,携鼎、扇四处找寻其余的八位姐妹,再无宁日。被紫魔人吸食而亡的人,都会化为紫色魂能飞入卢家宗祠影子所在的六芒星中,而被咬伤,抓伤,凡是接触到紫魔人体液,幸存下来的人均迅速魔化,见人就咬,卢城很快化为一座死城,紫雾冲天。卢华伦三人谨记父亲忠告,每晚都会回到宗祠,将金瓮鼎和冰竹扇放回影子身边。他们遇到紫魔人,便用鼎或扇施救,然而人数越来越多,他们能救的不过杯水车薪,遂专心找寻自家亲人。他们先后在城内找到七位姐姐及其家人,先找到的尚能恢复神志,但生命能消耗过大,存活最多两个月,便化为魂能消失;后找到的,甫一停下吃人,就化为魂能了。而在他们最后出城,寻找嫁往城外的三姐时,卢华伦突然紫雾发作,八姑娘卢风没有神器傍身,体内紫雾受其鼓动,更加剧烈迅速地爆发出来,转瞬变为紫魔人,四下嗅闻后,撇下卢华伦跑了。好在卢红焰及时赶到,堪堪用冰竹扇救下也要跑走的卢华伦。他们这才知道原来男子可容纳的紫雾远不及女子,且神器若离影子姑娘太远,可吸收的紫雾十分有限,这就是为什么卢华伦带着金瓮鼎,依然紫雾过剩。他们只好紧急赶回卢府,从此隅居于此。此时的卢府空荡哀寂,曾经人来车往,繁华辉宏的庄园城堡,如今只偶尔听到低沉的凄厉虫鸣。
二人形影相吊,黯然、悲伤。
紫雾贪婪地吞噬一切,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沙土石砾,但凡它所及,均化虚无。离落国君亲自下令扶危,然无论来多少人多少物资,都只是紫雾的食物耳,皆枉然。千里卢城,三十年后,荡然无存,徒留巨大的深坑,及昔日卢府所在地高高屹立在虚无中。卢华伦,卢红焰因守着影子,得以幸存。好在,影子醒了!就在他们某个眨眼间,影子梦醒回神,睁眼看这个世界,一眼成救恕,铺天盖地的紫雾迅速坍塌,收拢,汇入她眉心。彼时,她气若游丝,但依然怒抓虚空,将解脱了紫雾桎梏,正飞往灰界的卢树的魂魄,生生捉出来:“不可带我出来!不许生育后代!每十年下涯请金灵和冰灵清理体内的紫雾!否则生灵涂炭,卢树,你不守诺!”就这样,几乎耗尽她所有力气,再也抓不住剧烈挣扎的卢树,她重新倒回床上,卢红焰报着卢华伦跌跌撞撞跑进来,扑倒在影子床前,急急哀求:“求您救救我哥哥,他四十有五,却已衰弱不堪,时日无多,求求您!”影子闭上眼,迷迷糊糊道:“命姑,请帮他们恢复生命能,冰灵,请下一场浩大的雪,每年都下,彻底冰封过去,引入新的生命……我……若不逃出灰界,该……多好……”说到最后,只剩梦呓般的低语,最后彻底沉睡。同时,她身侧金黄的光华大盛,一个轻纱小人儿,现出身形,遥点卢华伦,黄色光芒倾注而下,卢华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活力,且年岁看起来也回复到十八的年纪,卢红焰喜极而泣,跪地告谢,小人儿淡淡一笑,指点卢红焰后,消失在影子眉心。冰竹扇则自动飞出窗外,轻轻扇动,拳头大的雪花如约而至,洋洋洒洒,下了一天一夜。
卢华伦二人体内紫雾得到最大程度的清除,生命能皆恢复到双十的大好年华,不由意气风华,望着清明如洗的天际,他们发誓要打造新的卢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