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手久秀的指引下,穿过静谧的隔门挡间,我见到让我神往已久的“战国风云儿”、我的“义兄”——织田信长。
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公卿式的武士髻,宽阔的额头,瘦削的下巴,长长的鼻梁挺翘有力,不愧是尾张有名的美男子。更让人叹服的,莫过于两道斜剔扬锐的刀刻剑眉微微向上挑起,黑亮的眸孔不时闪过鹰隼一样尖锐的目光。见我与利家、姬子入内,他薄薄的嘴唇微微抿起,露出淡淡的笑意,上唇上蓄着的两小撇八字胡很个性地微微翘起,未失人主的高贵与尊严。
在他的旁边,两个中年男子正身危坐,那是织田家两大家老——武勇过人的柴田胜家与内政才干非凡的丹羽长秀,也是信长少有的真正信任甚至达到放任地步的亲信。每位大人身旁,都由一名侍女相陪,这是武家男儿鲸屋聚会的惯例,即使是信长殿这样颠覆传统的男子也不会因此有丝毫不悦。
与众人行礼见拜后,我与信长相面而坐,姬子很乖巧地靠在我的左侧,而利家也很恭顺地站在身后。既然决心成为我的家臣,他便已有面对旧主的觉悟,在信长折扇的指引下,利家也只与织田家几位旧识淡淡地应答几声。
“贤政殿下路途劳顿,真是辛苦了。”信长微微颔首,傲而不倨,很礼节地朝我招呼道。
“信长殿下客气了,为本家与织田家的兴盛大业,劳顿又算什么?”我略微躬身还礼,语气飘忽无意却似有意地提及,“更何况,尾张物华天宝,在下已于昨日感受到织田家拳拳厚意,辛苦又从何谈及?”
“哦,贤政殿下是怪罪本家武士的无礼吗?”信长不觉有些莞尔,虽是宠信十阿弥等近侍,可相比于关系本家兴衰存亡的联盟情谊,这些小事已难登台面,若过分计较,反让人觉得小气。
“十阿弥已然伏诛,利家归附于我,说及无礼,反倒是我太过唐突,为信长殿下添乱了。”我俯身愧惭道,虽是客套,却有几分真情,“在下对阿市公主的美貌早有耳闻,神往已久,还望信长殿下不要因此……”
“贤政殿下过虑了。”信长用折扇掩住面前似假还真的笑意,虽是标新立异,可寻常表现看来,还是个喜好风雅的男人啊!可以看出,对于我与阿市的婚姻,他还是相当肯定的,从见面开始,我就清晰感觉到他掩藏在深黑眼眸中淡淡的笑意与赞赏,“只有贤政殿下这样的英雄,才值得我将阿市托付啊。”
说这话时,我看到信长旁侧的柴田胜家脸上肌肉很不自然地抖了下,尽管人到中年,可对刚刚行过发礼的市姬公主却心存爱慕之心,这已是织田家公共的秘密。将市姬嫁给我,定是很不如他的意吧,不过为了织田家与浅井家的春秋大业,也只有牺牲他的感情幸福。
“信长殿下缪赞了。”我微微一笑,静静地点茶细品,比起织田信长这些出身鄙野的“乡下人”要优雅许多,“结盟事宜,不知信长殿下与诸位殿下认为可还有什么疏漏的吗?”
“贤政殿下的条件已是丰厚至极,鄙上可以清楚看到贤政殿下的拳拳厚意,本家又怎会有不满之心?”丹羽长秀小心地朝信长投去一瞥,见后者并无不愉之色,继续说道,“不过家中对于市姬公主出嫁一事,依然颇有微词,未知贤政殿下究竟将六角、朝仓两家置于何地?”
自从父亲掌权以来,浅井家积弱已久,若不是朝仓家数度扮演救世主的身份,此刻早已无法保全领土,即使如此,浅井家依然沦为近乎六角家附庸的尴尬地位。虽然从明国回来,我得到令日本国人难以想象的援助,但在潜力未曾转化为力量以前,浅井家依然只是无法独立自处的小豪族而已。
“哈哈哈哈,长秀殿下是在说笑吧?”我不顾旁人略嫌尴尬与困惑的眼神,拍了拍自己盘坐的大腿,笑道,“织田家究竟是打算与朝仓家抑或是六角家结盟,还是打算与本家浅井氏结盟?”
“当然是你们浅井家,否则怎么会将……”柴田胜家话说一半,却又将那个深刻在内心的名字吞咽下去,带着几分忿怨与不甘,冷冷地看着我。
“既然如此,长秀殿下与柴田殿下又何故将他们纳入考虑范畴呢?”我嘴角闪过一丝嘲弄与不屑,却又饶有深意地迎着织田信长的眸光,掷地有声地说道,“在下已然决定遣返爱妻平井氏,这是浅井家的态度,至于朝仓与六角家,我不知道亦不想知道……”
“权六,我早就说过,像贤政殿下这样的男子,是不能用讥语相探的,现在尝到苦头了吧?”信长并无不悦之色,看样子更像是某种意味上的调侃,因为醉酒热气而略微敞开的衣领下,裸露出强健的肌肉,还真是个不在意礼法的家伙。
“六角家、朝仓家,都已是日落西山的腐朽存在,相信信长殿下不会因为它们而影响既定的规划吧?”我说着向织田信长投去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哈哈,贤政殿下说得不错,还是你才真正知我啊!”织田信长盯着我半晌,终于如同得到某种满意的答案,极为夸张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颇为得意地敲着折扇,“好!就冲着贤政殿下这句话,未来无论发生何种事务,近江、越前两国就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丹羽长秀与柴田胜家俱是满脸惊骇——往日里信长总是孤单一人,我行我素,做着常人无从理解举动,难道这才是真正能够谋猎天下的主公内心真实的想法吗?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眼前这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又是从何得知的呢,难道真如主公坦言的那样——他才是主公真正的知己?这是否意味着浅井贤政同样对天下存在着某种程度的觊觎,会否对织田家的大业产生不利的影响呢?二人同时陷入深深的忧虑……
“哈哈哈,信长殿下是不是太小气了呢?”我不理会丹羽与柴田二位殿下那略嫌迟疑惊骇的目光,郑重其事地凝声道,“本家浅井氏虽然弱小,可也是过十万石的大名,如今我已归国,猎取近江、越前只在旦夕间,如此未免无趣得很。”
“哦,既然如此,贤政殿下的意思呢?”织田信长的眼睛渐渐眯成一条小缝,说不出赞赏还是不满,甚至可能还杂着几丝戒备与隐忧。
我毫不示弱地抬起头,迎着织田信长略带质疑的眼光,抑扬顿挫地说道:“但有浅井在,织田家大业中,北近畿无忧矣!”
“原来如此,贤政殿下还真是有胆略啊!”信长倒吸了一口气,说不出是何种怪异的神色,隐约间甚至有种激赏!只听得一声重重拍在桌上、折扇随之断裂,信长面无波澜
——“如此,北近畿就拜托浅井殿下了!”
笔者语:为感谢未曾相识的读者朋友小树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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