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妥条约细节已日近晌午,脆莺声声中,我与利家、姬子遣开侍女舞伎,在我下榻的房间闲谈交心。
“真是没有想到,主公,不,信长殿下竟然会答应您的要求。您到底是如何办到的呢?”前田利家满脸近乎于崇拜地看着我,眼中依然残存着对信长的担忧,长久追随信长左右,与柴田胜家他们一样,对于信长有着本能的恐惧。
“怎么说呢,信长大殿素来特立独行,天才英武的背后,往往更多的是孤独与寂寥,能够遇见知音相逢恨晚,自然难免有些失常,否则又怎会将北近畿五国交给本家呢?”我猾黠地扎着眼睛,脸上少有地出现些许顽皮。
“如若真是那样,贤政殿下”利家看到我略带不满的目光,潸然一笑改口道,“少主就不再是屈就于六角、朝仓的小大名,而是真正坐镇一方的重臣藩主了。”
“哈哈,但愿如此啊。想到与信长殿下一起驰骋沙场的英姿,我心里还真有点激动莫名呢。”我有些得意地拍着利家的肩膀,已然十六岁的我,比利家还要略高半头,虽同是正坐席间,可总自我感觉比利家要高出几许。重重拍打在利家身上,可以清楚感知他那文弱身体内潜藏的爆发力,不愧是武勇过人的“枪之右佐”,这身板就不是我前世所能望其项背的。
“说起来,信长殿下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呢。”说话的同时,姬子躺在我腿上,玩弄着手中一枚薄薄的小铜钱,铜钱边缘被打磨得异常锋利,中间也是少有的圆孔状,这是将手指套在中间,借腕力和指力旋转抛射的暗器。如果不留心观察,极可能被普通到庸俗的造型欺骗,事实上,这是忍者广泛使用的暗器,极具杀伤力,尤其是淬在锋刃上的毒液,说见血封喉虽是夸张,但绝对可以达到一击奏效的成果。
“哦,这句话什么意思呢?”我轻轻***着摊放在桌前的村正,并未将姬子的话真正放在心上,“莫非姬子看上信长殿下,打算弃我而去了么?”
“主人,你又说笑了。”姬子很乖巧地***着我微微翘起的鬓发,撒娇却带着几许甜蜜,“信长殿下虽然俊美非凡,可主人才是姬子心中最完美的男子啊。更何况,信长殿下眉宇间充斥着一股戾气,日后定然刚烈嗜杀,姬子又怎会喜欢这样的男人呢?”
“哈哈,玩笑话而已。”我在姬子鼻尖上轻轻一划,瞥过一旁低头垂目的前田利家,“不过,姬子好像对信长殿下很熟呢。”
“这个嘛……我可以吗?”在利家困惑的目光下,姬子一脸希冀,嘴角向旁侧微呶,似乎在示意什么。
我朝着姬子示意的方向倾听片刻,笑道:“当然啊,说不定信长殿下正打算派人接你呢,我可是见他看到我家姬子的时候,眼神也愣滞了好长时间的哦。”
“哼,谁说的?”姬子朝我吐了吐舌头,就在这短短瞬间,借助腰身与弯曲腿部弹力,姬子凌空跃起,左手轻轻一挥,随着轻哼的鼻音,几道银光朝着门前射去,轻易划开纸木制门那层薄薄糊纸,伴随着几声“嘭!嘭!嘭!”沉闷的撞击声,我隐约听到一声极为细微的呻吟——姬子的暗器没有落空!
“谁?”利家此时也发现了偷窥者的存在,毕竟是正统武家男儿,各方面机能比起旁人都要胜出不少,若非姬子的提醒,我也无法准确感知那神秘人的气机。利家很小心地挡在我前面,护卫主君是武士的天职,由于未敢擅拿我放置于桌前的村正,此时的他也只是徒手而已。尽管这种阵势并没有多大的实际杀伤力,可却让我深信——有利家在,无人可越雷池半步!
“是信长殿下的人吗?”我朝着已飞身追出门外,却未发现任何踪影的姬子说道。
“不是,是个女人。”门外的木柱上已被划出四道深深的细长划痕,根脚上留下几滴血迹,散散落落地朝着前院蔓延而去,在院里的花丛里还残留着一块白色和服的碎片,确是女子留下的。
“真是没有想到,竟然会遇上这样的事情,看来我们还是小看了这家鲸屋啊。”我若无其事地打量几下房间布局,有浓厚的京都气息,尽管店家主人在装饰上反复遮掩,可无论是家具的摆置还是院落的设计、甚至于连茶具的款式,都有一种公卿世家几代积累下来的浮华与高雅。我看着旁侧放下心的前田利家,凝声道,“利家,这里的主人是什么人?说起来,咱们还没有见过呢。”
“这家鲸屋啊……”利家有些迟疑地回想了几下,却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下只知道,这家鲸屋的主人光云夫人是个年约三十的女子,几年前从京畿迁到这里,她深居简出,并不时常露面,传闻有沉鱼落雁之貌。先主公信秀殿下在时,就时常来这里散心,不过从未留寝,似乎与店主是相识已久的故交。”
“这倒奇了。”似织田信秀这样好色贪欢的人,竟然能不生染指之心,这委实出乎我意料。若非利家说到“沉鱼落雁之貌”,我几乎认定这女子便是另一个有才无貌的月英姐姐。
“主人,对方曾经进行过类似于忍者的训练,身手极为敏捷,从迹象来看,她已被射中左腿,因而在逃脱时,身体平衡受点影响。”姬子将衣物碎片取回放在我面前,极为恭敬地低头说道,“不过,从衣物上残存的麝香味儿来看,此人与明国应当有不小的交往。”
“何以见得?”我有些疑惑,至少我并没有看出这小小的破布有丝毫不妥。
“主人是男人,自然不如我等女儿家来得心细。”姬子浅浅一笑,指着那块碎布吟声道,“主人不觉得,对于本国国民而言,这件碎片的质地太过高昂了么?”
我摸了摸了碎片,感觉很浮滑:“明国的云锦?”
“不会错的,虽然比不上宫里御用的贡品,却已是相当奢侈,即使在明国,普通大户也根本不可能持有,更不用说漂洋过海的扶桑国。”姬子接过碎片,在鼻前一嗅,不顾利家惊疑的目光,很自信地迎着我的目光,解释道,“上面还有极为清淡的麝香,应该是从孟加拉国一带进口来的。可以肯定,刚才在这儿探听的人,极有可能是这里的主人,至少也是身份极为重要的人员。”
“原来如此。”我很满意的点点头,虽然姬子的政治领悟接近于零,可在其他方面却有着近乎完美的理论基础!
“少主,先主公信秀殿下虽然与‘品樱居’关系非常,可主…信长殿下与‘品樱居’却并无任何过密来往。”深怕新旧两位主公因此交恶,利家也不由得有些心悸,连忙为信长撇清干系。
“呵呵,利家多虑了。”我毫不介意地挥了挥手,示意道,“信长殿下未必会有这样的雅兴,至少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想必是哪个不知轻重的下臣擅自做主。不过,姬子,刚才应该没有手软吧?”
“是的,主人。”姬子有些兴奋地拉着我的手臂,朝身边笔直着身子、满面严肃的前田利家作了个鬼脸,“那人至少中了我三枚暗镖,如果没有我的解药,她的胳膊就算是废掉啦。”
“少主,这……”在织田家的地界里,利家多少还存着几分顾虑。
“哈哈,快收拾一下吧。”我理了理适才因为警戒而有些凌乱的衣角,笑道,“很快就会有客人来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