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碧水间,高大的天守阁与其倒影相印,平平淡淡间飘逝的白云飞鸟,让本有些肃穆的武家平添几丝温馨。
此时的我,立于顶层,感受微风丝丝吹拂发端的清凉,似乎连心情也淡然许多。逝者如斯夫,不仅仅只是对过往人或物的追忆,更多的是对既有的接纳与洒脱。或许我们从未能够真正随心地生活过,然而我却不希望心为形役。如果可以,寄舟碧海间才是我内心最深处的渴望,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摆脱情义的束缚,即使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当接触太久以后,对于“父亲”和所谓的“家门”,我已从内心产生足够的共情,这让我必须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引领本家兴盛?
数日前的狼狈溃逃,让我颜面丧尽,或许只是虚荣的作祟,或许对现实的回避,我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小世界,由姬子和其他几名侍女小姓把守门口,将一干臣众挡在外面。尽管这多少有些自欺欺人,可总好过面对他们那张张可能带着讥诮的脸庞。
“怎么…连我也不能进吗?”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威严而不容质疑,本家说话底气能够有如此人主之威的,除了父亲还有何人?
“请回吧,父亲大人,殿下正在休息,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姬子的声音温和而不容置疑。
“放肆,连贤政也不敢与我这么说话。”门外的父亲突然想起了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份,也许还想到她从明国带来的那只战力恐怖的私伍,语气突然缓和下来,“你们闹腾的前田家和品樱居的人已经回来,此刻与清纲他们在后花园,叫他过去吧……”
“真的?他们人呢?”我闻言拉开木门,却正好迎上父亲那怜爱却又带着失望责备的目光,或许在他眼里,我依旧是个任性妄为的孩子。片刻间的触动,让我声音也低沉下来,“他们回来了?”
“恩……”父亲看着我掩饰不住的急切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沉声道,“这阵子也算荒唐过了,重臣们还希望你能给出合理的解释,织田家的公主到底如何安顿,我已经老了,很多事情管不了,也不想管,你自己拿决定吧。”
或许大部分都在指责着父亲的暗弱,或许很多人都会埋怨父亲引领下的浅井氏正在走下衰落,可是有谁会否认父亲治领下的属地井井有条、欣欣向荣,甚至连越前一带素有的“一揆传统”也极少出现?面对六角的倾轧,父亲已经尽力了,尽管让本家背负上太多的屈辱,可不得不承认,再多的努力已经超越了父亲的器量……
“是。”我低首应声。
“还有。”父亲拍了拍额前,摇摇头最终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明日,我会与矶野员昌他们外出行猎,家中的事情就拜托了……”
“父亲大人,您……”看着他隐隐闪现的泪花,我似乎想到那背后隐藏的寓意,想要点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快去吧,说起来,清纲他们也该有很长时间未见到你了,前日子提起你在桶狭间的表现,他很是满意。”父亲就像是在交代些无关紧要地事情一样随口说道,“待会儿商议结束后,就去拜望他吧,毕竟是侍奉过本家两代的老臣,论资辈,你就算喊声叔父也不为过。”
“是。”我点点头,因为处理与六角氏的关系跟父亲观点截然相反,赤尾清纲与父亲关系一直不睦,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贤政打算推翻父亲的时候,他选择了年幼少主而非效忠多年的主君的缘故。不过,很多事情终究还是要说明白,“请问父亲,您外出期间,若有变故该如何处理?”
“如何处理?”父亲疑惑了片刻,很快恍然,仿佛瞬间老去许多般,有些散漫地摆摆手,说道,“算了吧,家业终究是要交给你继承的,许多事情,你就看着办吧。只是浅井家能有今日已是不易,希望你顾念昔日情谊。”
我点点头,应承下来:“孩儿明白,只是孩儿年轻识浅,若是有做错的地方,还请父亲见谅。”
“无妨,你从小就比别人聪慧,办事我放心。比起我来不知强上多少,我年轻的时候……”父亲淡淡一笑,几分讥诮,几分惋惜,“也罢,过去的事情不提了,我只是在想,如今织田家远在尾张,纵然吞下美浓,短时间内根基不稳,又能帮上什么忙呢?你这么做,终归太操切了……”
我轻声干咳了几声,却极为果决地说:“三年以前,当孩儿离开北近江的时候,身边只有武士、小姓二十一人,可如今已有多达五千余众,天下大乱,本家却不得不屈居于北近江一隅,欲成非常事当行非常道,许多时候,还是不得不果决些,即使心中不愿,也好过被压制无从动弹得好。”
“算了,你父亲不是什么能言善辩之人,不过有句话还是不得不提醒贤政,也算是我这个做父亲最后的忠告。”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很用力地捏了捏,笑道,“长壮实了,够威武了,够强大了,可是以正治国、以奇用兵,无论对于六角家有怎样的不满,战时的乱取固然没错,但还是要懂得收敛自己的负面情绪才行……”
“是,父亲,请您放心,浅井氏的家业必将在孩儿手中发扬光大。”我伏身拜地,为人子者终归还是顾念情谊,即使心中有再多的怨怒,也不得不承认,对于眼前这位父亲,我依旧存着些许羁绊。
“还有……那个阿市,你引着她去见众位吧,尽管与礼法不符,可来到家中若不与人知会声,也未免不妥。”父亲说到这里又看了看旁边的姬子,从那眼神中显而易见,相比于那从尾张来的小公主,他还是更欣赏这从明国远嫁而来的儿媳,或许还可以因此向朝廷索要个官职什么的,价钱不是问题,咱们不稀罕那几千几百贯的小买卖!
“是,父亲,阿市她现在身在何处?”从美浓回来以后,我就没有过问这个即将入我门庭的小妻子,虽说有些不尽情理,可让姬子带来的几位随身侍女服侍,想必也贴心得很!!!
“她啊……想必还在你母亲那里,难得她最近身子好了些,想见见未过门的儿媳。”父亲轻微笑过,可这温情也是一闪而过,随即淡然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可若是太过儿女情长,让我如何放心?有时候你就是太过心急,以至于被人落了套。这次义龙所做……”
“是,孩儿知道。请父亲放心。”不知何种心理使然,我打断了他的教训,冷冷道。
“也罢,孩子大了,终归是要自己拿主意的。”父亲愣了半刻,突然冒出一句,“只是义龙他也是身不由己,多多谅解吧。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留下龙兴的性命吧,毕竟是你姐姐的骨血……”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父亲,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