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面,治部大人怎么也该给在下赐座吧?说起来,还是第一次拜会今川治部大人呢。”极力克制自己语气,可在如今川义元这样的乱世豪雄面前,我依然无法按捺住自己悸动的思潮。看来,我也愈发融入世界,至少也多少染上这个时代的“追星意识”了呢。
“哦,浅井家的贤政殿下……真是幸会了!”虽是阶下之囚,失血过多而有些面色苍白,勉强支撑着正坐于席间,略显富态的身体多少有些吃力,可今川义元依然保持着人主的威仪,“那么,请坐吧。”
由于本未商讨清楚究竟如何处置这位今川家最高统治者,义元的待遇并不算寒碜,安置在天守阁最富丽优雅的客间,两个较为机灵的小姓听候差遣,甚至还专门调来了品樱居的乐师歌伎表演,除了门口两班久经沙场的旗本武士轮流执勤外,相信与今川义元素日里安逸的生活并无多大出入。此时的我同样态度谦卑地躬身行礼,似乎此时的今川义元并非任人宰割的囚徒,而依然是往日呼风唤雨的今川治部少辅大人!
“今川治部大人威名,在下仰慕已久,今日终于可得闻见,真是感念非常。说起来,还真是得感谢信长殿下呢……”我看着眼前有些英雄气短的今川义元,带着几许感慨,却没有丝毫挖苦嘲弄的意味。无论如何,今川义元都曾是时代的弄潮儿,足以影响天下大势的百万石大名,桶狭间的失误更多的应该算是传统武士义理在信长殿下野武士战法面前的溃败——至少,我毫不怀疑,让义元完好无损回归骏河给织田家带来的东方压力!“今川家的军队昨日退回骏河了,如果不出意外,氏真少主已经即位……”
义元并没有丝毫过激的反应,只是看着我干笑几声,捂着受创的前胸道:“应该是贤政殿下散布我身死的流言吧,还真是好手段啊,无论如何处置于我,织田家都可以安然一段时日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今川大人治下国力鼎盛,桶狭间的奇袭并未给动摇今川家根基。如果让大人立刻回国,谁也无法预料究竟还会发生何种变故。”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同样正侍立在我身后的一宫左卫门,按照信长的安排,他跟着我,算是个比较特殊的“寄骑”。“不过氏真少主暗弱无能,相信不会让在下失望的。”
“氏真那孩子……”义元似乎想起某种让自己无奈的事情,颇为怅惘地摇了摇头,道,“这招毒计究竟是谁想出来的呢?左卫门,虽然你心计深沉,可还没有达到这样的地步……”
“今川大人过奖了,小小计策如何比得上大人昔年纵横东海道的恢宏气魄。”我微微欠身,出自内心的拜服,“说起来,这只是在下兴致所至,偶来之笔……”
“浅井殿下,还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今川义元神色复杂地望了我一眼,惋惜、赞赏兼而有之,却又轻轻摇了摇头,“难怪小小年纪就能在明国取得那样辉煌的成就,即使是道三殿下当年,也不外如是吧!”
我淡然一笑,不愧是“东海道第一武将”,转眼间已将我的用意看得一清二楚。不过无论如何,大势已去,今川家治领下的三国是绝对无法太平了。若就此将义元扣押下来,一旦今川氏真即位,无论是否发动针对织田家的军事行动,注定只会成为织田、北条、武田三家的分割战利品,乱世时代,同盟也好,姻亲也罢,都只是某个时间段的产物而已;即使让义元归国,氏真母亲的娘家北条氏也会很乐意扶植一个相对暗弱的外甥与义元抗衡,无论氏真是否愿意,蠢蠢欲动的部分本家重臣与北条氏都会将他推往与父亲的对立面;甚至于在氏真即位、义元归国的这小小时间差内,也许还会有人心不服的重臣或归附不久的外姓势力与今川家彻底决裂。总而言之,义元苦心经营二十余年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再也不是昔日最接近天下的人了。
“只是我很好奇,当时若是将我一刀了结,不是更省事吗?你应当知道,以氏真的器量与胆魄,是不会坚决忤逆于我、更不会是我的对手的。”也许是刚刚历经生死,今川义元竟像是看透了世事,侧身躺在席间,看着我们轻笑道。
“也许,只是为了增加点调味品而已。”我笑着耸耸肩,尽管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是吗?我原本还以为你是打算……”义元貌似无奈地苦笑了起来,却很快又颇为释怀地说道:“说句实在话,我倒也的确小看了织田信长这小儿,原本以为即使不是真的如‘尾张大傻瓜’那样不堪,至少也是个慵懒之辈,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胆识。虽然手段不大光彩,但确实在年轻人里面也算是了不起的存在了……”
“对于信长殿下而言,只有结果才是最重要的。”我自认为对那位“义兄”还是有几分认识的,故而继续说道,“虽然行事素来不循规蹈矩,却还算是比较光明正大,只是手段要繁杂多样了许多。想必,这就是为什么能够击败今川大人的原因吧!”
“违背武士的义理与传统,这样的胜利还真是可悲啊!”义元言辞间似乎还有几分不服,眼神中的不屑更是显而易见,“说起来这次织田家能够击败我,更多的应当是我自己的失误,被宵小出卖的结果!”
“逝者已矣,过去的事情让它过去吧,毕竟这是今川家的家事了……”我回头看了一眼满脸肃容的一宫左卫门,却还是很善意地提醒道,许多东西让大家都知道反而不好。
“说起这个,左卫门,为何你要忤逆于我!”今川义元目射奇芒,紧紧盯着我身后的一宫左卫门,声音带着几丝恶寒,显然动了真怒。
“为什么?您还记得十多年前被您赐死的一宫成定殿下吗?”一宫左卫门低下头颅,因为烛光暗影与角度的关系,我并不能十分清楚地看到他的神色,但可以肯定的是,此刻他的情绪必然十分激动——微微颤动的衣物下摆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的父亲?”今川义元愣了片刻,却还是叹息出声,“父辈的宿怨,终于还是要你们这样后辈承受啊!所以你就……”
“是的!”一宫左卫门点了点头,“一宫氏历代效忠今川家,父亲也曾是义元殿下的贴身近侍,与惠探殿下争斗时候,更是上阵救过义元大人的性命,可是大人却以通敌罪名赐死家父,未免太……”我感到一阵惋惜,没想到所谓的宿怨竟然又是这种理不清的关系,如一宫左卫门这样的人物竟然也会被这种莫名的过往羁绊,不过瞧义元的反应,似乎其中应当还有些许内幕才对。
“成定的孩子,你想知道原因吗?”义元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这里不需要你们的随侍了。”我转过去朝旁边的几个歌伎吩咐道:“让门口的武士们,也都散了吧,若信长殿下问起,就实话实说!”
“很好。”义元满意地点点头,朝一宫左卫门招了招手,“坐下吧,算起来,有些事情也是告诉你的时候了。左卫门,今年你多大了?”
“十五。”
“是啊,十五岁了,我在你这个年纪与二哥惠探还是无话不说呢。”今川义元似乎沉溺在某种过往的追忆之中,突然开口道,“其实,你的父亲应该是今川惠探才对……”
“怎么可能?!”我与一宫左卫门同时喊了出来,“惠探殿下早在二十四年前……”
“是啊,惠探殿下早在二十四年前应该就兵败自刃才对。”今川义元摇头苦笑,“尽管不愿意,可是昔日最要好的兄弟还是化身为不同阵营的领袖,最终我赢了,而我把他藏了起来……”
“那我父亲呢?”一宫左卫门依然无法接受如此让人震惊的事实。
“虽然我曾极力保住二哥的性命,可是那次战斗中他受的伤实在太重,勉强拖了几年后就撒手而去,你母亲也殉情而死。”仿佛担心一宫左卫门不相信,今川义元继续说道,“这些你可以去问你的养母,许多东西……”
“咳……咳……”这些事情已经不再适合继续听下去了,我出声阻住了今川义元,“义元殿下,请允许在下出去处理几件私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