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太平真君四年(443),五月末。
柔然纥奚部落军营。
该军营在一座大山脚下布防,整体收缩成圆形,坐北朝南、依山而建,布置得十分讲究。
军营正门处,一群柔然巡逻骑兵驶过,在军营外围踏下密密麻麻的马蹄印。
大帐门前,纥奚王(纥奚部族的首领)萨尔站在台阶上,向南望去。连日来,他率领的部众攻破了一座座大魏边郡,抢掠了不少物资。天气逐渐转暖,不再适合住惯北方高寒地区的柔然人作战,到了该开拔返回草原的时候了。
但是在萨尔的心中,一直有个心结,久久不能忘怀。
一个青年悄悄地站在了萨尔身旁。
“父王”,青年冒昧地打断了萨尔的思绪:“父王是不是又在想念云将军?”
萨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父王,其实我早就发现了,我部落的主攻方向就在怀荒军镇附近,而父王即便在其军镇空虚的时候也不主动进攻,甚至还诱导不让其他部落去攻,就是想报答云将军的恩情。”
萨尔是纥奚部落的首领,全名叫纥奚萨尔。自己年轻的时候,带着五岁的儿子随大檀可汗夺取了云中,而后又将拓跋焘率领的救援部队团团围困在凉坡,就在全军踌躇满志即将胜利的时候,一代战神于陟斤被射于马下,战事瞬间发生逆转。
魏军全线出击,可汗早已不见了踪影,部落主力被魏军冲散,自己带着儿子和少数部众溃逃,而且自己身中一箭。当魏军将自己围困在一处大树下时,五岁的儿子拔出腰刀挡在自己身前,仿佛一切都要结束了。这时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出现了,他喝退了魏军士兵,将自己送至其军营疗伤。向军医打听后才知道,那位军官名叫云海,是中军校尉,在自己痊愈后还偷偷派人捎来盘缠及出营手令。回到草原后,萨尔给自己的儿子改名为尊海,就是要时刻不忘当年云海校尉的恩情。
“尊海,还记得当年在凉坡吗?那年你才五岁,却已经像我草原上的武士了!”萨尔欣慰地看着健壮俊朗的儿子说道。
“当年要是没有云将军,恐怕我们就再也看不到草原上的雄鹰了。”
“是啊,这就是父王的心结,早听说云海校尉现在已经是怀荒军镇的镇主,虽说多年来我等有书信来往,但始终未能见面。要是能在开拔前见上云将军一面就好了。”萨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南方。
“父王,不妨备桌酒席,我愿作为父王的使者,前往怀荒军镇请云将军赴宴”。尊海起身正色地说道。
“好,那你打扮成商人模样,领几个亲兵随你前往”,萨尔从怀中取出一片布帛,说道:“这是当年云将军赐给的出营手令,交给他一看便知。”
在怀荒军镇的第九兵营,士兵正在进行马上劈刺训练,成群结队的骑兵排列整齐,一队一队冲锋砍杀,场面十分壮观。
自从营主宣布木兰成为九夫长、营帐内的所有士兵休整三日后,这下可把大家乐坏了。似乎营帐内的一切分歧在一场露脸过后就烟消云散了,至少单纯的木兰这么认为。
“俺说九夫长”,于扉扯着嗓子说道:“那天你还真给咱兵营长脸!虽说你不够壮实,可要不是你,咱的脸可都得搁到裤裆里了!”
司马楚十分看不惯于扉糟践木兰,马上说道:“那是咱九夫长英武霸气,怎么的,于大哥你也来露一手?”
“来就来,谁怕谁?”于扉耐不住性子了。
“好了好了,都是一个营帐的兄弟,这是说的什么话?”关键时刻麻奎总能像个大哥一样站出来。
“那天贺兰兄弟也想为兵营争光,结果摔伤了,大伙去看看他?”木兰心里一直在惦念着贺兰冲的伤势。
“走,看看去”,众人一起走出了营帐。
军医营帐坐落在营主大帐旁,几个独立的大帐篷围起了一个小院,中间几个木桩上搭起了绳子,晾晒着包扎伤员用的止血带。
“贺兰兄弟,老子们想死你啦!”人还未到,于扉的粗嗓门就传到了。
贺兰冲高兴地躺在简易木榻上,脸上瞬间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大伙围拢过来,看着这个满身是伤的兄弟,他是营帐内第一个负伤的战友。
“怎么样兄弟,伤势如何?”
麻奎一脸大哥关切的模样,让人感觉又亲切又温暖。
“好多了,郎中说多休息几日便好,没有啥大碍”,贺兰冲随后又得意地笑起来:“小弟自小在草原上摔打,这点伤不算啥。”
贺兰冲扭过脸,看着木兰,眼睛里冲满着感激,说:“木兰兄弟!”
或许是太过激动,或许是情不自禁,贺兰冲竟一下子握住了木兰的双手,嫩嫩的、绵绵的,一下子说不出什么感觉。
这可把木兰吓坏了,除了上官平,自己从小哪里和男人握过手?木兰本能地把手缩了回来背在身后,还向后退了一步。看得大家哈哈大笑。
“俺们的九夫长还有点羞哩!哈哈哈哈!”于扉阴阳怪气的说道,引起了大家阵阵哄笑。
“花兄弟不必在意”,麻奎及时出来解围道:“我等皆是粗人,兵营行伍之间的,没那么多礼数,切勿见怪。你的本事我们大伙都领教了,大伙笑也绝无恶意。”
“在下只是不习惯牵手,总觉得那是男女之事。”木兰尴尬地说道。
“哈哈哈哈!”木兰的一句话反倒把大家逗乐了。
“花兄弟是见不得男人之间同性说爱”,司马楚补充道:“花兄弟,我等可是喜爱女子的,对男人没那意思。”
见众人一齐帮忙解围,木兰一阵感激。
“哦,花兄弟,别见怪”,贺兰冲回归正题:“那日多亏花兄弟解围,就我等于水火,才不至丢尽脸面!”
“贺兰兄言重了,不过是想杀杀那个校尉的气焰,简直欺我第九兵营无人。”木兰正色道。
“只是小弟学艺不精,未能挽回败局。兄弟自小心高气傲,能入眼中之人寥寥无几,但,花兄弟,不,九夫长,你在我之上。”贺兰冲坚定地说道。
其实不是贺兰冲谦虚,木兰的本领确实在贺兰冲之上。从那日木兰的一系列动作来看,武艺骑术确要比贺兰冲精湛许多。
贺兰冲突然拱起双手,正色地说:“小弟愿誓死追随九夫长!”
贺兰冲这一举动把其他几位兄弟吓坏了,以为他吃错了什么药。都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望着木兰。
倒是木兰稍显得镇定,拍了拍贺兰冲的肩头道:“都是自家兄弟,别那么见外!”
稍顿,贺兰冲好像想起什么,连忙问道:“你们怎么有空闲来看我?不去训练?”
“贺兰兄难道忘了?”司马楚得意地说道:“那日九夫长为我等争了光,营主特许我营帐内所有兄弟休整三日。”
“那日贺兰兄已经摔在…”于扉说了一半忽然捂住了嘴。众人见于扉又要揭伤疤,慌忙使眼色,于扉马上领悟住嘴。
“那是托九夫长的福了”,贺兰冲看着木兰,心中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贺兰冲没有怪罪谁的意思,而是借着此时舒服的时光向大家讲述起了他儿时的欢乐,讲到了儿时在草原上无拘无束的生活,辽阔的天际,碧绿的草原,低低的云朵,还有不时就进入眼帘的马群。
马群?听到此处,木兰忽然想起了周志老师的教诲,想起了老师关于战胜柔然骑兵军团的方法,自己用心领会学习却从未亲身接触,自然心生了许多疑惑。
“贺兰兄”,木兰打断了贺兰冲的描述,道:“刚才听你讲到了马群?”
“对,九夫长,怎么了?”
“在下故乡虞城,深处内地,从未上过战场,更没见过如此辽阔的草原”,木兰顿了顿,继续说道:“敢问柔然骑兵作战,主要依靠什么?”
“依靠骑兵的机动性和快速的冲击性。”
“正是,那战马的机动性从何而来?柔然骑兵真的能够日行上千里吗?”木兰疑惑地问道。
“俺在边郡的时候听说过西域有一种马叫做汗血宝马,据说能够日行千里,只是从未见过,嘿嘿!”麻奎挠着头低声说道。
“汗血宝马小弟倒是没见过”,贺兰冲继续说道:“不过柔然骑兵作战有一个特点,准确的说以前匈奴人雄踞草原的时候就干过,那就是每次长途行军总是备着两三匹马,倒替乘换,这样就能够日行千里了!”
木兰说道:“这个倒是听过,不过柔然人平时不作战的时候那些战马也跟着零散放牧吗?”
“对啊!”贺兰冲笑了笑。
“那是不是我大魏境内普通的家养马集中起来也能适应大规模的兵团作战?”
贺兰冲道:“不行,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众人开始大惑不解。
“只有草原上的马或者马场的马才可以集中起来作战,因为骏马有一项运动,内地的家养马是没有条件去做的。”贺兰冲一字一句地说。
“什么?”大伙一起来了兴致。
“牧马”。
“牧马是做什么?”木兰继续发问。
“如果各位兄弟经常在草原的话就会发现,时常会有大队马群出没,多时可至上百”,贺兰冲说道:“马群周围有牧民的,那就是部落的行为,在为战马训练,为战争做准备,这些战马通常是训练有素的。马群周围没有牧民而且完全没有章法一群群乱跑的,那些多半是野马,很难驯服。”
“你是说,只有在草原或者马场有组织大规模放牧过的马才能适应大规模的骑兵军团作战?”木兰的想法显然已经超出了其所在的环境。
“是这样!”贺兰冲正色地说。
“那你会牧马吗?”司马楚好奇地问道。
“不是跟你吹”,贺兰冲挽起了袖口,道:“兄弟自幼在草原上摔打,五岁便会骑马,十几岁的时候就能跟着叔伯一起牧马了,那骑术…”
贺兰冲举目向大家讲述着,大概是扭头看到了木兰的缘故,一下子没了自信,马上改口道:“小弟那骑术嘛,自然是要跟九夫长差那么一截,嘿嘿!”
一句话逗得大家合不拢嘴,木兰看到贺兰冲的表情后也“噗嗤”笑出了声。
“也就是说,给你几个人手,你也能大规模的牧马?”木兰忽然收起了笑容问道。
“不过小弟也听说,咱营主独孤信也是牧马的一把好手,营主也是自小在草原长大,对这一套很有章法。”贺兰冲说起营主的大名,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营帐外面,生怕直呼长官大名犯讳让人听见。
此刻,木兰的思绪早已飞出了帐外,随着贺兰冲的描述飞到了辽阔的大草原。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朵,绿绿的草原,不时有成队的马群飞奔,响起阵阵马蹄声,扬起阵阵尘土,向大自然彰显出生命的赞歌。
木兰想到了未来的战斗,自己和伙伴们穿起耀眼的铠甲,跨在战马上,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奔腾,挥舞起手中的长剑,张开坚硬的弓矢,向柔然骑兵冲击。那时的自己将是何等的荣耀!自小就喜欢舞枪弄棒的生活,渴望在疆场上金戈铁马的岁月,虽然那时周志老师讲授作战的时候自己还觉得很遥远,但现在竟在阴差阳错中开始了这样的征途,真是造化弄人啊!
“行了行了”,于扉打断了木兰的思绪,道:“一群新兵讨论什么战术?那是你们应该考虑的吗?哥儿几个在这儿,不如说说女人的事!哈哈!”
众人一齐来了兴致,也你一句我一语地说起来。有的说自己在老家就定了亲事,迫于战事从了行伍;也有的说自己在出征前一日还和本村的妹子在丛林里待了一宿,越吹越不着边际。
木兰看着这帮可爱的兄弟,微笑着摇摇头,再不吱声。
落霞映红了天际,将整个大地染成了紫红色。太阳舒缓地落下,将浩瀚的长空妆点地格外寂寥。
然而此刻的军镇监军府却不平静,自从细作来报有一柔然商贾装扮的人前来军镇镇主处拜访后,引起了军镇监军拓跋赤的警觉,他便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坐不住了。
拓跋赤,鲜卑宗室。典型的旧贵族,上不得马,打不了仗,活脱脱一个北魏的纨绔子弟。但此人工于心计,善于搞内部斗争。还是老话,本朝乃鲜卑人所创,让一个汉将镇守战略地位十分重要的怀荒军镇,自然要派一个信得过的鲜卑贵族来做监军。
“监军”,一个叫乞伏图的参军抱拳行礼道:“依末将看,此中必定有诈!”
“哦?”拓跋赤盯着乞伏图,道:“怎么讲?”
“按理,任何重大决策镇主将军须同监军商议,唯有监军同意方可执行”,乞伏图稍顿,说:“但此次镇主将军如此神秘,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何况那个商人来者不善呐,堂堂一个军镇的镇主将军能和一个商人有什么来往?”
“这也正是本将忧虑的地方”,拓跋赤来回踱了两步,继续说道:“朝廷派本将前来怀荒军镇监军,就是担心汉将图谋不轨,毕竟本朝是我鲜卑人当家嘛!这样,你再派几个信得过的手下,去监视镇主的一举一动。”
“他若谋反当如何?”乞伏图问道。
“立斩!”
“报——”,又一细作来报。
“快讲”,拓跋赤急忙喊道。
细作跪地拱手道:“镇主将军带着云校尉、陈参军和十余个亲兵已出军镇,向西北方向出走。”
“穿着铠甲吗?”乞伏图问道。
“镇主将军着便服!”细作道。
“再探”,拓拔赤转身对乞伏图说:“他要去做什么?出逃?”
“不,监军,镇主去做什么末将不知,但还不至于放着好好的将军不做而出逃”,乞伏图继续说道:“怕是和柔然有什么瓜葛也未可知。”
“再等等看,如若有变,立刻召集众将,全军镇戒严!”拓拔赤命令道。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