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小姐!”呆掉的春耕结结巴巴喊了一句,眼珠子愣愣地瞪着车内几乎要贴在一起的两人,脸上忽红忽白,僵掉的手还停留在车门的把手处。
“咳。”被抓现行的兰舟咳一声缩回手,这下可好,这只大喇叭该宣扬得天下皆知了吧。
“怎么了?”淡淡摆出小姐的威严问道,不信你敢再问。
“咱们停下歇一会儿。”春耕看看一脸尴尬的她,又看看羞红了脸低着头的冬至,木木地回道。
兰舟掀开一边的车窗帘子看出去,车队停在一处林子旁,微风吹得树木细细作响。当下,她决定一定要出去走走。唤了冬至伺侯她穿衣穿鞋,一刻也等不得下车,仿佛是等待放风多时的囚犯。
“你去后头瞧瞧立夏罢,有春耕跟我去就够了。”她吩咐冬至,瞥了眼正不自在的春耕道。
冬至以为她要去解手,也是一脸不自在,便也不阻拦,只跟春耕说了别去太远。
春耕一脸郁闷地扶着她缓缓走着,早上的阳光斜斜地从林子那头探出触角,照在人身上,已是有些闷热。
渐行渐远。
林中偶有鸟儿鸣啼,树影斑驳,映得人烦躁之情顿消。
春耕扶着她走了一会儿,惊觉离得有些远,忙劝阻道:“小姐,离得远了。咱们回去吧。”
兰舟侧着头,微微有些怔忡,想了一会儿方道:“你可听见什么声音?”
春耕侧耳听了一阵,摇头道:“不曾听见。”
“有没有听见水流的声音?”她分明听见的,就在这附近。
“不曾。”春耕又是摇头,道:“小姐快回去吧。”
兰舟嗯了一声,心想,果然。看来,自己的听力真是不同以往。
正思索间,隐约听见前面有人细细说话的声音,她缓缓放慢脚步,摆手止住春耕,“别说话,我坐坐就回。”寻了块石头坐下,闭着眼睛,凝神细听。
“……你不会武功,又是男子,我怎么放心你独自回去?”一名女子的声音,隐约有些着急。
“师姐放心,我虽没有武功,但也不会受人欺负。”男子淡淡说道。
“可是九师妹现下还病着,等过些日子,她养好身子了,咱们三人再一同回去,不好么?”
“师姐问过张师妹的打算回不回去没有?祁桑山上日子清苦着呢。”男子冷淡回道。
“咱们三人是一同来的,当然是一同回去。”
“那就是没问过了。既然如此,师姐大可问清楚了再说。我,是不肯再跟去她那个庄子的。”
“都走到这里了……况且,还没跟老太君辞行……”
“我已经去辞过了。”
“师弟——你这是做什么?!”女子有些气恼,语气也生硬了起来:“从小,你们两人也算是一同长大,她虽性子不好,但心地不坏。此次,更是因为你,才使得她又是病又是伤的。现在,她还病着,怎可以抛下她不管?还是等——”
“是我愿意她受伤的么?!是我愿意推她下水的么?!还不是……还不是她……”男子显然也是恼了,声音里带着些抖。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别气别气……”
“她是公侯小姐,多得是有人管她。”想起方才下车后见到的那一幕,冷笑道,“师姐不放心,留下便是。我自先回去。”
“师弟,你……”又兜回去了。
她真命苦,这两个冤家,从小就一直折腾,师姐师兄们都各有事情做,没空理会,每次都让她出来做和事佬,折腾得她少年几生白发。师傅啊,你徒儿我好辛苦啊。您老人家一闭关,万事不理,好不自在,我却得为这两个家伙终日烦恼。前几日看着两人面上虽冷淡,但彼此间客客气气的,她心中暗喜,还自以为终于可以脱离苦难了。
现在,可怎么好?她是知道这个师弟的,性子冷淡,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倔起来,师傅也奈他不何。
“咱们来时,大师姐是嘱咐我好好看着你们两个,务必带你们两人同回的。现在,你自个要走,我又放不下九师妹回不去,两边都顾不了,大师姐知道了该要生气的。师弟,你说怎么办?”
这个师弟虽然冷淡,倒还有几分敬重大师姐的,只有抬她老人家出来。
“……”听说是大师姐发话,男子显然有些顾忌,但到底是不甘心,只好不做声。
“我以前总觉得九师妹性子不好,爱胡闹,心里总偏帮着你,如今看来,师弟的气性也不小呢……呵呵……”她干笑几声,又软着声音道:“师弟向来是咱们几个里最聪明最仁善的,看在师傅和大师姐的份上,这回就当是帮帮师姐吧,先留下来,行不?”
“……”男子还是沉默着。
“师姐求你了,行不?”
“……只怕,师妹的病没法子好得快呢,师姐。”男子若有所思道。
“我看着却快要好了呢——这么说,你是答应了?”女子喜道。
“……我只等二十日罢,到时——”
“到时师妹肯定能好,咱们三个一定能在师傅出关前回去。”再过两个月师傅就能出关,除去二十日及回程所需时间,日子尚算宽裕。
“但愿如此。”
……
两人又说几句不关痛痒的闲话,之后就渐渐听不到她们的声音了,应该是回到车队那里去了。
兰舟睁开眼,笑了一下,这两位同门倒是有些好玩,一冷一热的,自己那个行事稳重,做事滴水不漏的大师姐怎么会让她们两个跟着自己回家呢?
祁桑山,自己身体的前任主人生活了五年的地方,虽然在那记忆里,记着都是一个人的冷冰冰的面容,但那时,她是快乐的吧。
像老掉牙的故事,五年前,她病得极重,命悬一线,家里的人暗地里准备着她的后事,可命不该绝,正好老太君的故人祁桑门主来访,而祁桑门主又精通医术,居然令她起死回生。
后来,祁桑门主说她适合山居清养,不该沾染凡尘俗事,所以提议她到祁桑山休养。老太君做主,令她拜了祁桑门主为师,就在山上住着,一住就住了几年。虽然间或也回家一次,但是每次她都是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山上,只因为山上住着她一心一意念着的人。
这记忆就像电影录像,一按键,它又重新来过。
可惜,人却不能回来了。
……
兰舟站起身,坐得久了,脚有些麻,只好再站一站。
一旁的春耕欲言又止,她心中一动,淡淡道:“怎么了?”
“小姐……”春耕扭着手,手心里都是汗,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就止住,半晌没有下文。
兰舟微微蹙着眉,不解地看着自己这个贴身丫环兼奶姐妹,等了半晌,她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出来寻她们的声音越来越近,只好道:“有事你现在就说,要不就到别庄后再说。”
“小姐,我想问你……”春耕鼓起勇气说了半截,就听见来寻她们的呼唤声,顿时泄了气。
“回去吧,乳母唤人来寻咱们了。”兰舟看着她泄气的样子,大约琢磨出她想说什么了,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只是当下说话的时机不对,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春耕垂头丧气地应了声,扶着她走回去。
“春耕,你今年几岁了?”
“十七。”
“哦。春耕和我一般大呢。”
“我比小姐大几个月。”你不是早知道了咩,春耕撇嘴。
自个儿老爹就是奶大小姐的乳父,她们少时都是一块玩儿的。五年前,小姐病后到祁桑山上去住,她自个儿和老爹都背着人偷偷哭,舍不得。可惜府里不让她跟着小姐去,只让比她大几岁的秋收跟去伺候,为此,她可是悄悄讨厌了秋收很久。
“春耕,春满大姐是什么时候成亲的?”
“前年成的亲。那时你还在祁桑山上。”
“春耕,春满大姐家有小娃娃了吧?”
“有,是个小囡囡,去年八月生的,快满周岁了,可好玩了,我爹总是心肝宝贝地叫,疼得不得了。”
“会唤人不?”嘻嘻。
“会。你不知道,她说话时……”春耕开始滔滔不绝。
她歪着头,微笑着看着春耕手舞足蹈的样子,时不时出声问一句,总能恰到好处地让她接着说下去。
到了马车处,春耕还意犹未尽,吵着要和她一处坐,继续刚才的话题,早就将早上出发前说的话(又不是爷们,坐什么马车?!)给抛到九宵云外去了。直到她老娘出马,瞪了她一眼,说让小姐歇会,你这个聒噪精消停些;之后,她才怏怏地回前头去骑她的马,那副吃憋的模样让兰舟笑了好久。
午饭前,一行人到达了侯府的别庄——樵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