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娅,你还是把头包一下。”他们骑马踽踽向东行进,途中戴维一再告诫她,“小心着凉。”
“知道啦,你也挺烦纳,淋点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丹妮娅毫无耐性地回答。泥水让她的头发变的沉重,一团打结的发束黏在额头上,不难想像这样子有多么狼狈,但她却并不在乎。她觉得自己从小就在城外的瀑布和江水中玩耍和练习,水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她记得饱溢湿气的树林,枝干低垂,瀑布日夜不停地发出轰隆的巨响声。哥哥练剑的时候,她在他的身边跑着跳着吵闹着,把湿润的落叶用手挤成一团后向他扔出去,那滑腻的泥泞和光滑的树叶在自己的手指间流动,她还很清楚地记得这些感觉。
“南方的雨水,会湿进你的骨头里去的。”戴维警告她,“再过二十年你就知道到它的威力了。”他们周围的树林浓密,叶梢的落雨声伴着马蹄踩踏泥地的响动。“要我说,今晚该找个有火的地方歇歇,吃点热东西更好。”
但结果,事情还是向坏的方向发展。别说温暖的屋子和热腾腾的食物全都没有,当天晚上丹妮娅就发起烧来,全身酸软无力,还咳嗽不止。好在这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因为她还有能为自己移除疾病的神术,施展了之后她的烧很快退了下去,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今天白天还在下雨,晚上的空气中仍飘散着零碎的水滴。戴维想要生火,但被湿气浸透的木柴根本就没法点着。
“如果珂娜姐姐在这里就好了。”丹妮娅抱怨,“全身湿嗒嗒地真是难受极了,我现在只想洗个热水澡。”
“恕我直言,别太报怨了。”戴维告诉她,“太挑剔的人是成不了一个冒险者的。”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铜扁瓶,拧开瓶盖送到了丹妮娅的面前。
女孩一头雾水地把瓶子接过来,感觉到金属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她先试着闻了闻,一股浓烈的酒精味道从瓶口里涌出来,这让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看到丹妮娅露出这样的神情,戴维连忙解释说:“这种酒名叫做士兵之友,它非常的烈,喝一点可以帮你暖一下身子。”
丹妮娅勉强喝了一口,结果她却更猛烈地咳嗽起来。“这是什么酒?这味道太……太可怕了吧?!”女孩将扁瓶扔了回去,“这是人喝的么?”她质问道。
“怎么不是?”戴维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就在城里买的,很便宜,而且卖的也很好……”
他们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这时候,从林子里突然传来盔甲铿锵、沉重步伐和雨水溅洒的声音,他们急忙住口。“有人!”戴维一只手按下丹妮娅的脑袋,另一手握住了剑柄,轻轻地向外拔出了一点。
他们趴在灌木与草丛中,循声而去在不远的一处小空地上看见一群人马,全副武装,似乎正要露营。戴维仔细观察这些人,他们全是武者的打扮,但一身的行头都要比自己值钱的多,有一位中年武者的身上套着一副漆黑的如明亮夜空般的半身铠甲。戴维怀疑那上面可能附了魔法,不然为什么会这么闪亮?“他们也是冒险者么?”丹妮娅突然朝他耳语,“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戴维摸了摸女孩的脑袋让她保持安静。他又观察了一阵,然后小声地告诉她说:“虽然看他们的打扮像是冒险者,但你仔细看他们坐下的位置,那黑甲武者坐在正中央,其它的六个人整整齐齐地围在他的身边,并且全部都面朝着中央的人,自己的武器放又统统放在右手边……”
“是军队!”丹妮娅小声地回答,“我明白了,可他们从那儿来?”
她的话音未落,却突然发现那些人有了动静,坐在中央的黑甲武者猛地站起身来,他大声呼唤着同伴们的名字,叫喊着“去看看”什么的话语,带着他们向戴维的方向奔来。
“被发现了么?”戴维心下一惊,却已经抢先一步从草丛跳了出来。此刻跑在最前面的武者已经提着弯刀冲到了他的面前。戴维发现自己腰间的剑太长,突然间已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他拔出。将计就计,他干脆向前冲出一步,伸左手去抓对方握刀的手腕,右手用力推出剑柄将它顶向对方的腰眼。这个时机他把握十分完美,被突然撞到腰部的武者身子一下佝偻起来,手上一松劲,弯刀就已经被卸了下来。
戴维用肩膀撞开这个武者,但已经有另五个人把他围在了中间,没见那个黑甲武者的身影。他突然想到了丹妮娅,“糟糕!丹妮娅!”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刚才不见身影的黑甲武者从不远处的草丛中站了起来,他用粗壮地胳膊从草丛中拎起一动不动的丹妮娅,将她扛到了自己的肩上。
“放开她!”戴维朝他吼道,“不然,你连后悔的机会也不会有!”
黑甲武者是个足有六尺半高的壮年男人,他没有头发,一双细长的灰色眼眸正上下打量着戴维。“好身手!”他突然称赞道,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胸前,“这女孩也不错。”只见在他的胸前露出一截银闪闪地金属,戴维认得那是丹妮娅护手上的刺刀,没想到它居然如此锋利,连精金制的胸甲都能捅穿。
“你……杀了她?”
“换在平时,我很乐意和你们这样的武者交朋友。”他的语气透出一缕淡淡地可惜,“但现在我有任务在身,朋友,对不起了。”
不论这七个人从那里来,也不论他们有什么样的目的,现在这些都不再重要,因为戴维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就在现时现刻,他必须杀死这七个人,或被他们杀死。
趁着黑甲武者的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戴维突然爆起挥动手中的长剑。剑锋劈向他的身后,稳稳地划开了其中一人的咽喉。在这个动作还没结束的时候,他的左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飞刀,他将它投进了另一人的脖子里,锋利至极的刀刃刺破脖颈上的大动脉,鲜血顿时如泉水般激射出来。
“啊!!!”见到自己的同伴惨死,黑甲武者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可怕的悲鸣,他随手抛下一动不动的丹妮娅,从腰间抽出重剑,和剩下的四个同伴一齐向戴维杀了过来。但戴维并不笨,他知道自己不能同时对付五个人,于是便开始发力游走。他看准这五人身上的盔甲都比自己要沉重,所以他相信自己比他们更灵活,只要不被包围那自己就还有机会。他不能逃跑,因为丹妮娅……
戴维的动作敏捷而迅速,就像灵动的舞者般左右轻跃。但毕竟他只有一人一剑,怎样也无法抵挡五个人的同时围攻。交锋十余次之后,趁着某个武者的刀子劈进树干的机会,他干脆利落地结果了对手。但就在这时,黑甲武者的重剑却刮过他的后背,感觉一阵灼热的痛感之后,他知道自己从此又多了一道伤痕。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虽然伤到了戴维,但黑甲武者仍发出一阵惊叹,“你的剑招有点类似狩魔猎人,但更强大。”
“哈!”他冷笑地答道:“这有什么重要的?”
“的确,这不重要。”黑甲武者的话音未落,却突然从他身后传来“嘭!”地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声音在树林间久久回荡,敲打着在场每个人的耳膜。所有人一下都被声响呆在当场,戴维看到自己面前的黑甲武者身体猛地向前一冲,就像背后被人用力推了一下。而他脸上的表情,则从刚才的平静突然就换成了惊讶,然后是震惊,最后他不可置信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后腰,却已经是一片鲜血淋漓。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黑甲武者无声地转过身去。有东西在他的后腰眼位置开出了一个大洞,他的右手掌牢牢地按在上面,鲜血却不断地从指缝间涌出来。他张着嘴,但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双腿剧烈地颤抖着,但仍在勉力保持自己的站姿。突然,他轰地一下跪倒在了地上,左手还撑在长剑的剑柄上不让自己倒下。他的双眼直挺挺地盯着前方的黑暗,这让剩下的人不由自地顺着他最后注视的方向望去。
他们看到了丹妮娅·索斯,看到她娇小的身影从黑暗中钻出来,缓步走到了众人们的跟前。
“下一个!”丹妮娅冷冷地说到。她轻轻抬起手,掌中握住的东西随即爆发出夺目的火光和沉闷的爆炸声。站在戴维左手边的一个武者应声而倒,重重地砸到了地上。然后,她扔掉了手中的东西,拔出金色的长剑,怒吼着冲了过来。
几分钟后,戴维从不远处的草丛里捡回了刚刚被丹妮娅扔掉的东西,将它带到女孩的面前。他看到丹妮娅正靠坐在树干上,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迷离地盯着不远处的一具尸体,尸体上还插着她那柄金色的长剑。
“你还好么?”戴维蹲下身子,伸手在她的面前摇了摇,她马上就点了点头。
“你确定?”他问,“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说着,他把手上的东西晃了晃。那是一件用金属和木头制成的小装置,三根十寸长的冰冷铁管呈正三角形排列在一起,铁管后方延伸出一段木制的手柄,不像剑柄,倒有些像是斧头的形状。
“三眼铳。”丹妮娅一边加答,一边劈手从戴维手中夺下了这件东西。“珂娜姐姐送给我玩的,那个……刚才第一管没打响。”
“玩?”听了这话,戴维嗓门不禁大了起来,“这东西一响,就放倒了这么一个壮汉!”他指了指倒在身后的黑甲武者,“你说这么件杀人利器只是玩具!”
女孩怯生生地望着他,“这不是我说的,”她解释道,“珂娜姐姐是这么说的。而且这东西只能用一次,现在已经是废铁一堆了。”
“幸好,今天还多亏它了。”戴维一屁股重重坐到地上,他回头又问丹妮娅说:“杀人的感觉如何?有不习惯么?”
“不好,”她立刻回答道,但在思考了片刻之后,她又补充:“不过……好像也算不上如何的不好。”说完后,也许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又把自己的脑袋埋进臂弯里。
戴维伸手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他便转过身去,开始挨个检察尸体,希望能从他们的身上找到一些能证明他们身分和目标的线索。“你先休息一下吧,”他一边忙着自己手上的活儿,一边安慰她说:“凡事都有第一次,以后就渐渐习惯了。”
丹妮娅小心地把三眼铳收好。然后她向戴维讨水喝,对方又扔给她那个装着烈酒的铜扁瓶,这一回她没犹豫,打开瓶盖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火辣辣的烈酒一寸一寸地烧灼着她的喉咙,这让她脸皮通红,受到刺激的双眼泪水直流。
可比起现在的恐惧,这种身体上的痛苦反而能让她感觉好受一些。这不是她心里期许的那种冒险,七个陌生人,她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从那儿来,要去那里,她甚至还来不及和他们说上一句话。可现在他们已经躺倒在她的面前,一个个都鲜血淋漓,肝脑涂地。她心中期许的冒险到底是什么样的?也许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但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戴维先生,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时的情景么?”她小声地问他,“冒险者都是要不停杀戮的么?”
戴维的身体猛然一颤,就好像突然遭到了电击一样。“不记得了。”他告诉她,“我不记得过去发生过的事,不过我想,我们也不是天天需要杀戮。”
“是啊,是啊……”丹妮娅又轻又淡地好像自言自语,“这就是冒险么?可太不一样呢。”
“这就是冒险!”戴维回过头来,一脸严峻地看着她。他用手托起脚旁一具尸体的脑袋,让她看到他仍未瞑目的双眼。那双失去了光泽,没有一点神采的眼睛,就这样直挺挺地看进丹妮娅的双眸里。
“看看这些人,不论他们过去是军人也好,是普通人也罢,”他说,“他们现在,都是冒险者。”
(顺掌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