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曙光时分,尹落便和佟鹤锦一起出发了。虽已进了春天,可是早起天还是很寒冷。所谓春寒料峭,大概如此。尹落穿着昂贵的呢子大衣,围着紫貂围巾,挽着别致的发髻,还不忘在上面镶满各色的珠宝。这样华贵大气的装扮,主要是因为要去江北宁都签署停战协定,所以打扮自是要隆重许多。
而佟鹤锦也换上了带着金穗子的丝带军服,上面还挂着各种样子的勋章。那熠熠生辉的光芒,即便是在很暗的光线下,都瞧得清清楚楚。
佟鹤锦宠溺地刮了一下尹落的粉鼻玩笑着:“瞧你的样子,足足像是孩子的母亲了。”
她半嗔半笑地捶了他一下说:“你这个人,简直坏极了。”
他却故作认真说:“真的,样子真的好老。”
他们的欢声笑语,隔着包厢厚厚的门板,都听得格外清楚。随侍的几位将领听到这样的情话俏语,都忍不住面红耳赤起来。
火车走了两日,到了第二天晌午时分,才到了江北宁都。外面的兵士已经鸣枪敬礼了,佟鹤锦才拖着尹落下了火车。
这是难得的艳阳天,望着那一轮耀眼的红日,让人的心情一下便明媚起来。
领头的是赣军宁都驻防司令,算是孟川的信臣。他恭敬客气的说:“佟司令一路辛苦。督军让我赶紧接你回府。”
佟鹤锦微微颔首,牵着尹落的手,上了专备的车子。
一路上车子呼啸生风,不久便到了孟家官邸。
那是一处极其华丽的院落。里面和佟家官邸一样,都是西式的建筑。他们车子滑过了一个巨大到可以称上广场的花园后,直接来到后面的正楼来。那楼有六层,外面全是用雪白的漆刷就,洋楼的二层有一个巨大的平台。正楼的外面是一个巨型的花圃,因为还是初春,所以没有什么植物,看的有些萧条。
正楼的外面站着很多人,黑压压的一片。
车子停稳后,佟鹤锦在侍卫开门后才走了下来。他还特别体贴地将尹落也牵了下来。当大家都看见尹落的时候,分明都是各种不可思议。
佟鹤锦倒是不理会那些人的目光。尹落放眼望去,只见站在最前方的男子年轻英俊,标致到让人无法挑剔,只是目光却是那样森冷,配上那面无表情的面容,简直让人呼吸都要被冻结似得。
她对这些人都很陌生,唯一熟悉的,就是站在一位络腮胡子将军身边的洋装女子。那样高傲冷艳,她一眼便认出,那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白雨珊。此刻,白雨珊也正盯着她看着。四目交错,她分明能感受到白雨珊眸中的妒火。
她可以别过头去,不去看白雨珊。
“真是久仰公子大名,都说洪州的佟三少,风流倜傥,器宇不凡,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那声音像冰一般冷地吓人。
尹落才抬眸仔细端详起这位穿着一身深棕缎子长衫的年轻人来。那样傲娇冷酷,倒让她感到莫名的熟悉。
佟鹤锦笑容满面地说:“督军真是过奖。您也是玉树临风,而且能力超群,举世无双。”
“若说无双,过去也许是,可今日见了佟公子,便明晓,既生瑜何生亮的道理了。”孟川面上依旧一点表情都没有。
佟鹤锦微微低笑几声,直直看着对面的孟川。
孟川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清吧,佟公子。”
佟鹤锦和尹落一同往孟川那边走着。尹落分明感到自己呼吸都很是不畅。这样阴寒之人,她莫名地害怕着。他不会对自己和鹤锦下毒手吧。想到这里,她不由提眸撩了孟川一眼,却意外和他目光交错。他也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尹落突然就感到腿软起来。
进了会客厅,孟川邀请佟鹤锦上座,然后,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尹落问:“佟公子,这位美人是?”
佟鹤锦饱含柔情地看了她一眼说:“我的女人。”
孟川明显一愣,随即很快反应道:“都说佟公子风流多情,今日看来倒不是虚言。连这军事谈判,都不忘有美人相伴。”
佟鹤锦倒是也不避讳,直截了当说着:“有个女人在身边,起居侍奉方便些。还有,她不是一般的女人,我日后会娶她做妻子的。”
白雨珊听到这话,气地直接眼睛发黑:“督军,爹,我很难受,我要回去了。”
白雨珊扔下这么一句,掉头就跑了出去。
其实佟鹤锦,就是说给她听的。
孟川略有惊疑:“哦?是吗?看来这位美人实在好命。能寻得这样一位才华出众,还专一痴情的夫婿。”
佟鹤锦很是幸福自足说:“能有尹落相伴,此生已不需更多了。”言下之意,显而易见。
孟川当然听得明白,只是不愿理会罢了。他直接转头对一旁侍从说:“去看看厨房准备好了吗?我要为佟公子,还有佟夫人接风洗尘。”
整个一顿饭,尹落都吃的心不在焉,食不知味。佟鹤锦和孟川聊了很多话,大部分都是些军事上的事情,两人时而互相恭维,时而互相刁难,听得尹落一直惶恐不安。好在,他们终究没有撕破颜面,无论言语如何激烈,却依旧冷静地坐在一起吃饭。
尹落一直低着头,却总能感到一双探究的眼眸有意无意,时有时无的打量着自己。她很是害怕,以前,她认为像佟鹤锦那样邪肆放浪的人很恐惧,现在换成这样一位阴寒冷酷的人,却觉得佟鹤锦根本不足挂齿。
吃过了中饭,尹落和佟鹤锦被带到了一间精致华丽的套房里。整个套房都是西式的布置。雍容华贵的真皮沙发,镶嵌水晶的席梦思大床,还有那些名贵的几案和摆设,足足都是帝王家的贵气。
佟鹤锦领着尹落走进屋里说:“下午,我要去和孟川单独谈判,里面有许多机要之事,不能带你。你要自己乖乖呆在屋子里,不要外出,如果真要外出,也不能走的太远。还有,万一白雨珊来找你闹,你千万记得隐忍,不论她说什么,你只管应承就是了。记住,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我们一定要千万当心才好。如果我回来的晚了,你就自己先睡,不必等我。都记清了吗?”
尹落听他啰啰嗦嗦了一大堆才说:“知道了,你这啰里啰嗦的。”
他宠溺笑着一把拥住她说:“才什么时候,你就要嫌弃我了?”
“你不还嫌弃我打扮的老气吗?”尹落得理不饶人说着。
“你怎么还记得,看我晚上回来怎么收拾你。”他抵在她的耳边,坏坏说着。
佟鹤锦走后,尹落独自坐在那张软的可以埋了自己的大床上,反复琢磨着他的话,都觉得连耳根都红了。
而此时,孟川很是气愤地拿着一张报纸问:“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不是说佟家小姐的就是她吗?她是吗?”他一把将一张报纸惯到了旁边耳贴面命的近身侍卫的脸上。
那侍卫哆嗦着拿起报纸来,上面是尹落刚入府时记者拍的照片
“沧海遗珠佟家小姐”
那侍卫拿着报纸哆嗦着说:“少爷,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佟家小姐,不是您要娶的佟家小姐。我刚才派人到洪州核实过了,这位佟家小姐,只是佟四夫人的表亲,都怪我,都怪我没有弄清楚。”
“你罪该万死。”孟川不怒而威的样子着实让人害怕。
那侍从立马双膝一软就跪倒在说:“都怪我事先没有打探清楚。我只听了您的描述,便确定就是这位女子,还以为联姻的真的是她。”
“你给我滚下去。”孟川说道。
那侍从走后,孟川才坐在椅子上,慢慢回想起去年冬天的事情来。他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直到他无意间撞倒了她。那日,他乔装打扮混到洪州去一探虚实,却在街头买报纸的时候,意外撞到了梨花带雨的她。
还记得她当时的样子,穿着一件碧水绿的旗袍,纤细婀娜的身子,绝世无双的容颜,最吸引他的,便是她那双梨花带雨的眸子。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子哭的时候,都能那样动人心魄。他一眼瞧见她,只觉相识恨晚。
所以,他有些无礼地盯着她瞧了许久,终于引起了她的反感来。
她本来起身要走,却被他无意间念的“江东督军头疾回洪州养病”而吸引。那个时候,他便觉察出不对来,后来找人调查过,却只是告诉他,那个女子便是佟家小姐。
佟家小姐,佟家小姐。
他扼腕感慨着命运弄人,如若不是她,他又怎会答应佟子谏联姻的请求。他坐在那里一直沉思着,内心那口难以平息的怒火,马上要将他点燃。
午后,佟鹤锦前来拜访。他们二人就两军事物和边界划定谈了许久,才取得了一些相对一致的看法。等到谈的差不多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因为谈判还算愉悦,孟川留佟鹤锦一起用晚膳。因为孟川不爱吃肉,所以晚膳也是极其简单清素。
佟鹤锦端着一碗滋养的小米粥,对着眼前几碟子小菜感慨说:“怪不得人们都说督军您勤俭持家,看来果真是了。”
孟川只是说:“只是不爱吃肉。平日里应酬太多,多数都是大鱼大肉的。我吃的很是腻,所以晚膳就尽量清淡些,佟公子不会怪罪我招待不周吧?”
佟鹤锦只是笑笑:“哪里会,我和督军是一样的。”
孟川吃了片刻,便有意无意打探说:“佟公子和夫人一起多久了?”
佟鹤锦才说:“也没有多久,只有几个月罢了。但是我们感情甚笃,已经私定终身了。”
孟川心落万丈,却依旧云淡风轻说:“看得出,佟公子和夫人感情甚好。不过,那白小姐怎么办?”
佟鹤锦早就想和他聊这个话题,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我正想请求督军您收回成命呢?”
“此话怎讲?”孟川放下碗筷问。
佟鹤锦说道:“人人都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这终成眷属还是要人成全的。我挚爱尹落,我也答应过她,此生只与她相伴,所以断然不能娶别的女子。况且,我娶了白小姐对督军也是不利的事情。白将军戎马一生,在军中威望甚大,如果我成了他的女婿,他会愿意祝你一臂之力吗?到时候,等到你我再次兵戎相见时,恐怕战局就不似今日了。”
佟鹤锦一番辩白说到了孟川的心里去。本来,他就不同意白雨珊联姻之事,只是自己拒绝了白将军的提亲,又碍于白将军在军中威望,才不得已要答应他的请求的。如此说来,自己到该成全佟鹤锦。
他这般想着,便说:“这个与我无关。只要白将军那里答应,我倒是无所谓的。”
佟鹤锦听后喜出过望,原本以为他会极力反对,可是事情的想象原本自己容易的多,他于是赶紧道谢:“多谢督军成全。”
孟川只道:“不客气。”
然后,佟鹤锦又说:“督军,我还有一事要说。”
孟川说:“佟公子尽管直言。”
佟鹤锦才又说:“督军即将迎娶我妹妹之事,还请您三思后行。”
孟川一听,表情便立即宁肃起来。
佟鹤锦却依旧说:“实不相瞒,我妹妹在洪州已经有了心上人,还孕育了一个孩子。她说什么都不能嫁给您了。况且,众人皆知,您从不会要被人染指的女子,您的女人必须是童女,就冲这一点,我妹妹就实在不配。”
孟川突然就将手中的木筷贯到了地上,面色冷凝,语气暴怒说:“你们佟家简直是欺人太甚,居然想要诓我,还有无诚意?”
佟鹤锦见此到不生气,只是一味笑着说:“还请督军息怒。我深知,督军对于甘心联姻,必定是怕同盟不保才出此下策的。只是现在,你我两败俱伤,想要再打一仗,恐怕近一两年是没有可能的。所以,这样的联姻并没有实际作用。眼下,你我停战,湘闵两军也停战在即,所以,我们好好休整岂不更好。如果为了保全同盟关系而牺牲自己的婚姻,实属不明智之选。”
孟川的盛怒已经过去,他只是略有敬佩地望了佟鹤锦一眼说:“你的口才,实在太好。总能说到人心窝里去。我在想,日后,也许真正能和我抗衡的,也只有佟公子你了。”
“那这么说,您答应了?”佟鹤锦无比欣喜地问。
孟川只是冷冷说了一句:“我既然答应的事,便是不会轻易反悔。不过可以拖延一阵子,看看形势。”
佟鹤锦喜不自禁说:“还望督军成全。”
孟川起身临窗而立说:“你的事,你自己解决。我的事,你就不必管了。今日谈的算是愉悦,明日你我带上亲眷,一同去爬山可好?”
佟鹤锦说:“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