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洪州城了一片萧条凄冷。因是天气冷寒,加之湘军腹背受敌的惨境,所以,洪州许多商铺店面都已经停止营业。而街头巷尾议论最多的,当属眼下的时局了。
尹落总算说服母亲,得到一次探望父亲的机会。
走进那个破败的院落,尹落的心便开始纠葛,似乎上次见面,还是父亲生病住在医院里。后来由于她受伤,便一直都不曾去探望。再后来,母亲回来了,便又开始派人看守她的一举一动,她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可以同父亲私下见面的。
各种思念,各种愧疚,就席卷心海。她还未进屋,便已经成了泪人。
推门而入,只见破乱的床上,父亲正仰躺着。他半闭着眼眸,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师兄没在跟前,空荡荡的屋子,似乎很是冷清。
尹落走上前去。见父亲正在休憩。她并不惊扰,而是走上前,跪倒在他的身边,仔细端详着他布满皱纹的脸。
父亲一生苦寒,所以也比同龄人要老许多。
这样看着父亲,她的心便更加难过了。她轻轻啜泣着,声音极小,却依旧惊动了父亲。
只见父亲睁开灰黄的眸子,看见尹落时,欣喜道到声音不断打结:“落落,是落——落吗?你怎么这么,这么久才来看我。”
尹父说完,也是泪水纵横起来。
尹落眼里咂着泪花说:“爹,是我对不住你。”
说罢父女二人抱头痛哭起来。
尹父抱着女儿哭了许久,才仰面抚摸着女儿的头说:“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尹落当然不能告诉父亲她遭遇刺客的事情,只是一味撒谎说:“我母亲看管的太严,一直都没机会。”
尹父听后亦是无比伤怀,他一直都不敢想,当年单纯善良的江玉婉,怎会变成今日这样心机深重,无情自私。也许,自己当初投奔她的想法,根本是错的。自己一直都认为,她还是当初的她,只是可惜,岁月和权势,早已凋零了当初的江玉婉。而今日的江玉婉,他几乎是不认识的。
自己当初念她思女心切,所以一时心软,答应了她带女儿回督军府的要求。可是不成想被她算计,现在连和女儿见面,都成了问题。
如此想着,他只觉胸口憋闷,一腔怨恨也跑了出来:“落落,你母亲现在,真是让我失望。我早已想好了,再见你之日,就带你离开这里,咱们回家乡去。待会,等你师兄买菜回来,咱们赶紧就走,趁你母亲还没发现。现在战事不稳,你母亲没有闲暇追我们回来。等到战事平稳了,咱们就去离开江东。等将来去了别的地方,咱们开个裁缝店,在把你和你师兄的婚事办了。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抱外孙了。”父亲捋着胡须,快活地说着。
尹落听后心头一惊。她对父亲回家乡的想法是支持的,可是,父亲说,要她和师兄成亲,这怎么可以?
这时,门响起来,赵清风穿着灰色的夹袄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菜篮子。一见尹落,便高兴地跑了过来。尹落见到清风也是无比开心。两人居然毫不避讳地拥在一起。抱着师妹,清风郁结多时的心情才纾解开来。
之前自己一直都害怕,害怕师妹像师母一样被权势迷失心窍,从此不与他和师父来往。而今看来,那些都是虚妄。
“师妹。你终于回来了。我和师父都好想你。”赵清风高兴地热泪盈眶。
尹落流着热泪望着师兄说:“你还好吗?”
“当然好了。你看我强壮了不少,是不是?‘赵清风抬起依旧单薄的手臂故作强壮。
尹落一下破涕为笑:“就你还壮。还没满月的牛犊子有力气。”
清风很是不服气说:“怎么会,师妹。我一直都在努力锻炼。想着如果你真的遇到危险,我一定会为你出马。还有,我再也不能看着你为了生计奔波了。”
师兄的话让她感动。在佟家这些日子以来,有谁会这般真心对待。这样想着,她便又想起在病中悉心照顾她的佟鹤锦。每次想到他的时候,她便难忍伤心之情。
而如此细微的表情都被细心的师兄扑捉到了。赵清风不解问:“怎么了,师妹?”
尹落强装笑颜说:“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来。”
尹父此时有些急不可耐,他呼喊着徒弟说:“清风,赶紧收拾行装,我们即刻出发。”
清风也是面露喜色,赶紧放下东西,都去床底下那装行李的箱子。
看着父亲和师兄忙碌的身影,尹落犹豫了。如果,她真的选择和父亲离去,那么将来,她将再也见不到佟鹤锦了。虽然,她此生不能奢望和他有什么结果。可是不知怎地,她却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去。她一直都在期盼着,有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她要亲口问他,当初他照顾自己,是否就像母亲说的那样,是为了利用自己吗?
可是,如果她离开了,她便从此以后,都将和他绝尘陌路,永远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她不甘心,更不能允许自己接受父亲的建议,嫁给师兄。
于是,她立在地上,鼓足勇气,却依旧声音低微说:“爹,我不走。”
似乎是有千斤巨石一般,落在了父亲的心头。父亲半响都一动不动,像是石雕一般,僵化在了那里。也许他早该想到。锦衣玉食的日子过惯了,谁还想去过苦寒清贫的日子。
他很久才从牙缝挤出一丝声音来:“你说什么?”
尹落又鼓足勇气说:“我不走。”
清风突然就撒手将包裹仍在地上,用难以置信的眼光望着她。
而尹落,此时却缓过劲来,她决心要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拦得住,于是她说:“爹,师兄,我还有件未了的心愿。所以,我现在不能走。”
尹父抖动着身体,慢声问:“什么意思?”
“我有心上人了。我还有话要问问他,我要等他回来。所以,我没有法子,嫁给师兄。”她说着,泪水便潺潺流了下来,她望着师兄的目光,充满了愧疚。
赵清风一下就颓然坐在了木板床上。以前,他还奢望,向师父说的那样,娶师妹为妻,过正常人的生活。可他早该想到,心高气傲的师妹,又怎会看得上他。也许所以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多情罢了。
看出师兄的样子,她狠下心来再次说:“师兄,我和你,一直都是兄妹之情。我真的接受不了由兄妹做成夫妻的事情。”
“你爱上了谁?不会是佟家的人吧?”父亲问的时候,连自己都害怕极了。
可是,尹落极力掩饰着:“爹,你不要问了。”
尹父看着女儿欲盖弥彰的神情,便猜出几分来。这样的猜疑让他恐惧不已。于是,他突地偏执地拽起女儿来:“跟我走。”
而尹落一味挣扎着,一改以往的顺从温驯,此刻泪流满面:“我不走,我不会嫁给师兄的,你死了心吧。”
说着就哭着跑了出去。赵清风一路追了出去,可惜她早已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