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洋人大夫穿着雪白的大褂,挂着听诊器,仔细检查着住院的病人。看着那些表情严肃,一丝不苟的大夫们,尹落心里止不住的自卑和失落。眼前的这样场景,在中医馆里是绝无仅有的。那些带着瓜皮帽,穿着清布衫的中医们,总是拧着眉头故弄玄虚着,开药也是凭病人的金钱身份。父亲就是因为没有那些亮晃晃的银子,才病到了今日的程度。什么时候,中医们也能像他们这样,不论贫贱富贵,一视同仁呢?可是转念一想,能进的这西医院的,都是富贵之人,否则,怎能支付的起这昂贵的治疗费用呢?那么一念之后,她的心情更是低迷,在这样的乱世,也许只有钱财地位,才能护的平安康健。可惜自己,却是如此贫穷。
洋人大夫走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宁静,她抬眼看着外面绚丽绽放的丁香花,深紫的色彩,饱满的花瓣,还有那笔直的根茎。这也是富贵的花朵,在胡同里的泥土上,是栽不活的。
“师妹,想什么呢?快帮我把师父扶起来啊。”一旁的赵清风瞧着她出神的样子不由有些担忧地唤道。
她回过神来,帮着师兄把父亲扶了起来,尹父饱含各种思绪的眸子落在了她的身上,很是不舍,很是担心。过了须臾,他喘着粗气地说:“清风,我帮为师去街上买碗脑花来。师父想念那个味道的很。”
清风从深蓝色的麻布上衣兜里仔细翻找了一会儿,才找出几个铜板来。他爽快答应道:“好的,师父,您等着啊。”
清风走后,尹父那难过的情绪更加浓重了。他伸手拍了拍床边的位置,示意女儿坐下。见着女儿颦眉紧锁的样子,他更是希望,女儿能得到些许属于她这个年龄女孩的幸福。或许,让她跟着她的母亲,情况会大不相同吧。
怀着这样的憧憬,他狠下心来对女儿道:“落落,你难道就想一辈子这样卑微贫穷的活着吗?”
尹落瞧着父亲眼中的惆怅,她居然笑着回答着:“爹,这样的日子不是很好。我可以每天陪在您的身边。”
“不好。”他使劲推了女儿一把,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孩子,你打小跟着我,尝尽了世态炎凉,受尽了贫寒苦痛。如今,情况不一样了。你有一个身份显赫的母亲。她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你瞧瞧,这样的医院,如果没有她,我们住得起么?她拥有着我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所以,爹想让你认她做娘。好好将这些年爹欠你的都补回来,这样不好吗?”
尹落听着父亲激烈的话语,瞧着他痛彻心扉的神情,她便明白,那句认她做娘的真实含义了。她眸中瞬间浸满了泪水,她颤抖着身子问:“爹,你不要我了,是不是?是不是她来对你讲,要你放弃我的,您答应了,对吗?”
女儿的聪慧让他心里陡然惊起,他只感觉自己好似做了亏心事一般惶然不安。他刻意躲避着女儿咄咄的目光,闪烁其词着:“没有,爹,怎么忍心不要你。爹只想要你们母女团聚。”
尹落的心变得一片冰凉,原来,父亲也和其他人是一样的。可以为了金钱放弃所有,包括着骨肉至亲。她冷笑着讥讽着:“爹,真想不到,你在这样势力。不就为了几个臭钱么?你居然连女儿都可以卖。那好,我答应你,这就和她回去。为你换来更多的金银。”她气地脸色煞白,心慌慌跳地极快,连嘴唇都乌青着。她起身的一刻,被尹父拽住了。他用尽全力拽着,情绪激动导致他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他面色变得一片潮红,瞪着眼睛大口大口呼着气,却强撑着对她道:“孩子,你听爹的话,过去陪她,她可以给你爹给不了你的。你应该有个幸福的未来的。听话,孩子。”
尹落看着父亲的样子,慌了神,赶紧跑出去叫了大夫来,一番抢救之后,父亲才得以脱险。她坐在走廊里,默默垂泪。闻讯赶回来的清风大步跑了过来,着急地问:“师父怎么样了?”
她捂着火热的脸颊低声说:“没事的,已经抢救回来了。”
清风这才舒了口气。看着她几近崩溃的样子,他小心揣测着:“师妹,你不会又惹师父生气了?”
她的哭声更加明显,他坐实了刚才的猜测。很久,尹落才一面啜泣,一面断断续续地说:“爹让我跟我娘,他不要我了?”
清风大吃一惊,瞪的眼圆成了珠子:“你说什么?师父要你和师母住一起啊?”
“是的。不过我能理解。也许我早该想到。那样工于算计的女人,怎能会毫无条件的帮助我们呢?她在佟家呼风唤雨,可是唯独缺的就是一个和她戮力相助的人,所以,她便选中了我。怎么说,我都是她的女儿。永远也不会出卖她的。”她冷冷笑着,那寒冷透进了赵清风的骨子里,让他不寒而栗。
“师妹,你想的太多了吧?或者,她就是想和你团聚呢?”赵清风不大相信地说。
尹落沉重地叹了口气,看向自己单纯的师兄说:“最好是我想错了。不过,我准备答应她,谁叫我爹还要继续治疗呢。只希望爹的病能早已康复。”
她的眼里满满全是无奈,在这个黑暗的世道,不向权贵低头折腰,简直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坚信自己,可以在夹缝间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