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支书的突然到来打乱了她们的讲话。孟大爷把何大拿让到炕上。何大拿还是像以前一样，每次见到孟大爷都会夸建学有出息，夸建东很能干，说孟大爷两口子福大命大之类的话。看样子他好像并不知道建学他们要来。
由于屋里刚才说当官的坏话，所以看到他进门后没有人说话了。过了半晌仍然没有人说话，倒是何大拿先开口了。
“什么喜事，你家今天这么热闹？”
孟老太太告诉何大拿是建学这次要带个媳妇来。
“建学要和他当研究生的媳妇来给我们建一个合作社！”小宏媳妇觉得孟老太太说得不够具体，所以补充了一句。
“合作社？真有这事啊？”何大拿问。
“是建东种洋芋的事！”因为建学在电话中有交待过，说和建东创办合作社的事不想让村里当官的知道，所以连忙改口。
小宏媳妇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多嘴，所以也没有继续插话。屋里又一次沉默。
“听说你这个城里的儿媳妇还是个研究生？”何大拿没话找话地又问了孟老太太一句。
“我也不知道啥是研究生。”孟老太太笑着回答。
“研究生可了不得啊！”何大拿像是很懂的样子说。“咱们全县也可能没有几个研究生！全村总共就出了你家建学一个大学生，研究生可比大学生厉害多了！”何大拿边说边拿出炕沿子边上的照片：“真正的人才啊，一看就和别人不一样！”。
看到别人都不说话，何大拿只有自报家门：“说了你儿媳妇差点把正事给忘了！今天来主要是想找建东商量个事，现在咱们村家家户户都种洋芋，但上面还是觉得我们种得比较少，没有完成上面下拔的指标和任务，要求重报。我是想让建东配合一下，就这事！”
何大拿说完就站起来要走，说等建学他们来了他再抽空来看他们。孟老太太把何大拿送出门。鬼见愁跟着说有事先回去。
等何大拿和鬼见愁一走，大家话又多了起来了。
说起农业合作社时期，强强妈又想起孟建学要和女朋友办合作社的话，于是她又问老太太：“建学到底要开一个什么合作社啊？”
“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是种洋芋的。”孟老太太的确对这个问题说不清楚。
“是种地的合作社啊？”强强妈担心地问：“刚才都说他媳妇家是当大官的，他们不会来把我们村的地收走吧？”
强强妈的担心也是刚才上了年龄人议论“孟建学要来办合作社“的共同的担心。大家都说自退耕还林后家家剩的地本来就不多了，如果再把地收走，那农民可真没有个活头了。
“我也觉得合作社也没有什么不好，大家还能在一起干活，总比现在没有人强！”钱子媳妇也是七十年代末的年轻媳妇。她对孟建学来办合作社有无限地向往。看来没有经历过的年轻人想法就是不一样。
“这个建学呀，放着好端端地轻省饭不吃，开什么合作社啊？”宝珠妈今天已经这样感叹过好几次了。
“年轻人的想法咱们不懂。”孟老太太笑着打圆场，因为她怕再说下去老伴儿听到不高兴。
“农村娃娃还没有长大就一个劲地想往城里跑，书都不念了，去干苦力——还挡都挡不住！你家建学是大学生，在凉房房里坐办公室，却又要跑到农村里来，这是咋的啦？”张婶婶也不解地问。
“你们还别说——”钱子媳妇立马接过话茬说：“你看建东，前几年一直在外打工，也没有挣多少钱；等全村人一哄而上都到外面打工的时候，他却回来种地——一年就挣了五万块，说不准现在农村的钱比城里好挣！”
“对，我看人家建东兄弟俩就是有眼光，他们肯定有他们的打算！”小宏媳妇说：“建东去年把四十多亩地都要种洋芋的时候，村里都是怎么说的？所有的人都说会烂在地里！结果烂在地里了吗？都变成了钱——‘烂’在建东的钱包里了！我看人家建学这次来可能又像建东一样，说不上又要出什么奇迹了。人家是大学生，放着BJ的工作不干跑到农村里，没有把握他才不会来呢！你看电视上整天说新农村建设，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可做！”
不以为然地反驳儿媳妇。
宝珠妈以前跟着孟大爷学唱戏，始终把孟大爷奉为权威，遇到解不开的疙瘩时她总认为孟大爷是最正确的。于是她问已经半天没有吭声的孟大爷：“老太爷您到底是咋看的？建学真的要来开合作社不走了吗？”
孟大爷已经不是刚才笑眯眯捋胡子的样子，他双眼紧闭，一脸阴沉。
是的，他现在的确很气！关于儿子建学和他女朋友要来村里当农民的事，这几天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但作为父亲，他压根儿就不知道！除了建学在电话没有告诉他外，老伴和建东也从未对他说过，好像有意地瞒着他。最让他冒火的是，如果村民们的传说是对的，即建学和他女朋友这次来真的要当农民不回BJ上班了，那非把他气死不可！
儿子建学是全村唯一的大学生，把一个农村娃娃供给上大学，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他和老伴知道。建学出生在农业社解散的那一年，对他来说，也算是老来得子。建学考上大学的时候，家里只剩下老四老五还未出嫁，建东也在上高中。没有男劳力，他和老伴带着两个女儿起早贪黑地苦。但是不管他们苦成什么样子，就靠地里那一点收入远远不够交四年好几万元学费。可以说，儿子上大学那四年时间，他和老伴没有睡过几个囫囵睡，没有吃上几顿像样的饭。为了筹学费，四年里他们省吃俭用，连每年的过年猪都卖了。为了筹学费，亲威、邻居，只要谁家里有钱的，他没有一家没借过的。但尽管如此，每年到交学费的时候，他还是逼得团团转。最后，小儿子建东主动提出退学，并要去打工为哥哥挣学费。他本来是希望建东和建学一样，也能考上大学，但是实在没有办法，他和老伴只好同意了。关于这一点，他觉得建东很懂事，也觉得自己对小儿子有一种亏欠。还好，这么多年来，多亏这么多好心的亲威邻居的帮凑，他们终于熬出头了。建学大学毕业工作之后，每年都往家里寄钱，终于把债还清了。据说儿子现在一个月的工资有一万多元——一万元呐，他活了一辈子也没攒下那么多钱！建东也很有些出息，他在外面打了几年工后安心回到家里种地，一年能赚五万多元。也就是从这两年开始，他们家里的日子才开始宽敞了，除了盼两个儿子快点成家等着抱孙子外，再也不用他老两口操心了。尤其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儿子建学和自己年轻的时候很像，是个热心人。上大学后每年寒暑假回来，总会帮村里人办这办那，为孩子们补课教电脑什么的，全村人对他印象很好。所以每次建学回来时，家里总会来很多人，他喜欢这种热闹。他和老伴现在很高兴，尤其是听说建学这次要带女朋友回家，这当然是喜上加喜，他俩已经在家等了好几天了。哪知道儿子不是来看他老两口，而是要来当农民，这顿时让他看不打一处来。老实说，村民们前几天刚开始议论的时候他还不信，但是现在全村人都在说这件事，看来这绝不是无中生有。今天这一大早，当村民们知道建东去镇上接他哥去了后，都跑到他家问建学是不是真要来当农民来了。早上村民们谈论他儿媳妇的时候，他也跟着向往也跟着高兴，但现在说到儿子要来办合作社当农民，他越想越窝火。本事大了是吧？翅膀硬了是吧？难道上过大学的儿子就这么牛，就不听老子的话了吗？上完大学再回头当农民，你对得起我和你娘把你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吗？对得起你几个姐姐和建东为供给你上学受的罪吗？对得起亲威邻居借给你钱时对你的寄托和希望吗？这么重要的事不和你老子商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孟大爷现在是一句话也不想说，他紧闭双眼心里一个劲地质问儿子，他要等到儿子进门后一定要让他先说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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