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期而遇的一群倭寇,敢在官道上策马直进,原是有不将官军放在眼中的底气与本事。今日因见金苏一方区区二人,不免轻视,因此只有数人掩袭过来。却两次眼看得手,又见对手于必死之势下反制同伙。先前被金苏荡开兵刃的两人呆立当地,生死不知,另有两人被金苏击飞坠地,动也不动,多半没命。那倭寇临战,极擅长短互补,连环邀击之术,多年来为祸中土,恶名昭彰,确非幸致。呼哨声长短不一,数人或快或慢,已然布一阵势。但金苏已入“琉璃镜心”之境,一眼便看出阵势薄弱之处,只见倭寇阵中另一持斩马刀的大汉刚抬起刀来迈步,金苏已绕过侧翼防护的倭刀手,一拳打出,整个拳头尽陷入那大汉腹肌之中。如此一击而中,倭寇前阵威力大减。金苏机变通脱,不待倭寇合阵,又一溜烟地飘回那僵立的两名倭寇身前。
这几下兔起鹊落,转眼间倭寇折了五人。领头的倭寇终于看出机巧:金苏一早用柳条串联,制了一条极长的长鞭,将中节绕在自己腰间,两手分持两梢,能分使不同的招数。他能在空中转势,绝地脱出。不过是在先前一飞冲天之时,悄然用一边鞭梢缠住了那斩马手的粗腰。那斩马手连人带刀不止两百余斤,是以可凭此重物在间不容发之际,于半空中猛拉长鞭,将自己扯回地面,稍后躲过洞胸断足之祸,也是一般借物遁形的道理。至于那两个“岿然不动”的倭刀手,则是被金苏那一刀的刚劲震得晕了过去,但四肢劲力未散,因而不倒。他却不知金苏兵行险着,临阵强行运使琉璃镜心,催生出种种妙用,否则如何能这般举重若轻,恰到好处。金苏从这倭刀手中拿过刀来,对倭寇余众道:“我听说你们的双刀阵很是厉害,杀了不少我们中华的武人,现下你们有十六人可战,我一人来会会你们。你们输了就各自留下一手一脚。”这十人中有数名中华人,时称“假倭”,将金苏的话译给领头的人听了。那头领一声怪叫,叽哩呱啦说了一通。那假倭译道:“阁下好大的口气。如你输了,却要留什么下来?”金苏双眉一竖道:“还跟我谈赌注。这是炎黄之地,你们也配?”突然间持刀疾进,众倭舞刀相拒,只见刀光盘旋,四方皆白,映日夺目。金苏双刀横斫直刺,每出一刀必攻倭寇刀法破绽之所在,待其回守之时,金苏已攻向旁人,两次三番之后,金苏已破开重重防护,来到那头领跟前五尺之处。那头领见得金苏手段,已下马迎战,左足在前,身微前倾,腰胯拧转,做了个拔刀的姿势。金苏见他守得十分严密,转身一刀,与另一倭寇交上手,只一合,将其砍翻在地。那头领持了那个拔刀的势子,原本想趁金苏转身时转守为攻,却因金苏距己稍远,如贸然进攻,攻势中不免有断续之处。以金苏批亢捣虚的能为,自己破绽一现,只怕引颈待戮。因此眼睁睁看着金苏杀伤手下,竟不敢稍动。
金苏此时只觉身周五丈之内,莫说有人举手抬足,便是瞬目扬眉,身已也是立即察觉,无须思想,四肢百骸便自行动作,因应敌情,或攻或守,俱是神妙无方。他告诫自己,此神妙境界得来不易,不可贪恋,当下若存若忘地随手挥洒,又与两名倭寇接战。只见来敌分进合击,攻守相宜,金苏自然刀法一变,右手刀纵横挥洒,左手刀引而待发。那两名倭寇都觉金苏左手刀随时能将自己开膛剖肚,不由各取守势,以待援围攻。金苏趁势掷出左手刀,人随刀进,欺近两敌三尺之内,这突然疾进也教他避开身后那头领刺来一刀。此时三名倭寇已作品字形将金苏围在正中,那掷出的倭刀尚未势尽,前面两敌刀势回转,易守为攻。金苏手一挥,长鞭后发先至,打在掷出的倭刀柄上,那刀在空中划了个立圆,刀刃锋利,将右方那个倭寇的右腕斩得半断。金苏更不停留,趁其手伤无力夹手夺过其刀。这几手一下快似一下。金苏施为之时,左手刀仍是门户严谨,教左侧倭寇不得进招,他却有余暇对右敌笑道:“一刀换一刀,你不吃亏啊。”那头领忽然立定,一声怪啸,便有七人霎时聚拢来,护着那头领往后而去。金苏赶上呼呼两刀砍去,却听人丛中一声怪叫,有两柄刀伸出来格挡,却另有四柄刀三长一短,分袭金苏颈胸腹膝四处要害。金苏腕如柳丝临风,运刀成圆,当当当当四声之后,尽数挡开。阵中唿哨突起,众倭散开两旁,两支短柄标枪从人缝中破空而至,金苏大叫一声:“还不错。”抛开倭刀,两臂横格,那标枪卸了来力,如同粘在他臂上一般盘旋出没。两名倭寇见金苏丢了倭刀,呼喝攻上。金苏侧进一步,枪出如龙,搠翻一人。在其进步之时,后足轻踢,一柄倭刀斗然飞起,疾刺另一倭寇小腹,那倭寇遇此骤变,急挥刀下格,金苏悄然掩至,标枪一起,将那倭寇连盔带头打得稀烂。便在此时,金苏全身发紧,那万物在手如掌中观文的玄妙感觉如潮水般消退。金苏早有准备,将标枪掷在一旁,空了双手,对余下十二人道:“就这点本事,也敢来我中华放肆?各自留下一手一脚,我就饶了你们性命。”此时所余众倭听他重提前话,就有人道:“你的,没赢……”金苏身形一晃,又将说话那人的倭刀抢过,反手削出,另一人不及躲闪,颈中着了一刀,三管尽断,倒地抽搐不止,只听他面具后传来牙床磨击之声,却一时不得便死。众倭纵然凶横,也不由气沮。那领头之人怪声叫嚷,似在约束部众,或有鼓勇之意。金苏道:“冥顽不灵。”不再留手,如虎入羊群。他方才与众倭缠战,应对裕如,众倭却如对日击影,摸不着他半点边。此时众余倭被金苏赶到了道旁一处逼仄之地。金苏刀法突变凝重,攻敌之必救。将众倭往其首领处逼去。那首领原要接战,却见来来往往尽是自己人挡在跟前。金苏打得兴起,用起倭刀法来,刀步相济,硬斩硬斫。倭寇节节败退,前方接敌者不过两人,却挤得后方不能相援。只听数声兵刀相击,金苏长啸一声,抖落刀上污血,众倭或断臂,或折足,无一人幸免。虽平日悍不畏死,但今日遇见金苏如神鬼般杀敌伤人,哪里有半分斗志。有两人双足完好,向后逃窜,却被自己座骑挡住去路,推拉不动。想转身另找逃处时,却见金苏双目如炬,神威无匹,二倭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心中骇怕,连求饶之言都忘了说。金苏却不理会他们,转身走回自己座骑前。
季思见了这番恶战,默然不语。金苏道:“季姑娘,你收了禁制吧。”季思左手一动,隐然有流冰铮琮之声,倭寇众座骑闻声而动,却如中酒,站立不稳。金苏叹道:“这便是‘驭龙术’了,听闻聂氏传人行踪不定。季姑娘,你当真学兼数门,神通广大。”季思道:“此是小术,且是借物力运转之功,非我自身能为。如不是金少侠武艺惊人,也轮不上我出手献丑。”金苏笑道:“这次胜得侥幸,能活下来更是天幸。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眼下西却松扬应是太平无事,季姑娘要不要再赶一程?”季思不知金苏所说侥幸系肺腑之言,只道他过谦,眉头微皱道:“这群倭寇从松扬方向而来。只怕松扬已被围城,怎么说得上太平。”
金苏反手一指那帮倭人留下的座骑,笑道:“这班人不是和松扬南边那帮倭寇一路的,不过见松扬遇袭,跑来看看能不能拣些便宜。”季思道:“愿闻高见。”金苏道:“我刚才从那班人马上翻到些白莲稣,那图样分明是淮安府千层张的分号,香气也确是千层张老师傅的手艺。这种白莲稣出炉后两日就软烂化散,不比其他糕饼。淮安府至此,两日内赶到已是勉强。你瞧这些白莲稣尚未全然散烂,如这些倭寇前来助战,当不会有带点心的闲情逸致,说这些倭寇从北边来打抽丰的,或有七八分把握。”季思点点头道:“果是高见”。一眼见那两名倭寇居然不趁机逃跑,粗粗包扎了伤口,正收拾同伙尸体,便道:“这些人你待如何处置。”金苏截口道:“这些东西算不上是个人。但凡有些人性的,也不会做出那些事来。”季思早听说倭寇残忍凶暴,泯灭人性,但未曾亲见,方才见金苏残其肢体,却也心有不忍,只是生死拼斗之时,如何能开口叫金苏留情。此时听金苏话语,实是对倭寇深恶痛绝,当下转过话头道:“要不要歇一歇?”金苏道:“见笑了。咱们慢慢走吧。”回头走开,再不向倭寇望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