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宗门
舞风门所在之处,却是云梦潇湘旁的一处丘林之上小小三进的一处宅院。此处田亩阡陌,与金苏心目中峰岭巍峨,仙气缭绕的修道之所大异其趣。金苏到时天将黄昏,在厢房中住了一晚。翌日清晨,被老胡领到堂屋中。黄芩衣冠楚楚,持了宝剑站在左首。金苏被他眼光一扫,当下跪倒,朗声道:“弟子金苏,叩见师父。”说完便俯身磕头。堪堪磕完三个,便被黄芩叫停:“且起来吧。从今日起就开始习练门中功诀,待所习有成,方有资格拜见祖师遗像,成为内宗弟子。你可明白?”金苏道:“原来还有内宗、外宗,其中差别又是什么?”黄芩道:“哪来这么些问题。届时自会知道。你可明白?”金苏扁了扁嘴道:“明白了”。
黄芩又问老胡:“以你一路观察,这孩子修习何种功诀更为适宜?”老胡道:“他实岁十三,头三年修习成如此地步,也算不错。我觉得他正式入门以琉璃镜心诀为功体便好。”黄芩道:“他心志未见如何坚定。这功诀见效虽快,但根基未经磨砺,将来外患催损,可管不得用。”老胡道:“我昨日才知他实岁,想来苏州城中的那一场闹,只因订亲换贴而起。只是订婚便惹出偌大事端,金家做事好张致,可见一斑。庭训家风在此,你要这孩子小小年纪磨砺心志,那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只是掌门人本宗的两门功诀已经传出,但还有两宗需掌门人寻人承继,不如着落在这孩子身上。镜心诀另有一桩好处便是和光同尘,与各功法术诀少有冲突。如哪一天察觉不妥,便就此转习,也无不可,不致荒废了之前修习。”黄芩道:“如找不到二师兄,这镜心诀便无法修致圆满。于这孩子终是不妥。”老胡道:“如我是安宗长,知道掌门人找到这等良材美质来承继本宗,便再有天大的不乐意,也要尽传绝学。”黄芩道:“好吧,此事便如此定了。老胡,你领金苏去觅本楼受领法本。”黄胡二人这番话,除最后一句,都用上了传音功夫,金苏虽然耳目通灵,站在一旁也只听到一片淅沥之声和不成语句的腔调。终听得最后一句,心中一松,与老胡齐声应是,又磕了一个头,才站起身来。黄芩见他为能新修功诀而如此执礼,也不禁一笑。
老胡将金苏带到一处小楼前,楼高两层,毫不起眼。只是楼门上的“觅本”二字气韵生动,有些不凡。老胡推门而入,要金苏待在一层,迳自往二层去了,如此便是两柱香功夫。金苏在一层四下打量,只见四壁书架上均是书函。随手抽一封开来看时,那书函中只有函目,写的是“象形入神术,计四纲七目,共三千七百二十四字。”最下方是一处拙朴的印鉴,似字似画。整个函目稍见泛黄,殊非新物。忽听得楼梯声响,老胡扶着陡梯缓缓下来,一手举着一沓字纸轻轻摇动,见苏金正放回书函,道:“这里所有函盒内只有目录。你左手从下上数第四层的红函,往左第十二盒,你且帮我取来打开。”苏金依言,打开来,只见也只是一张函目,上写“琉璃镜心诀,计一目,共一千一百二十字。”老胡一个趔趄,跳下最后两处梯级,正好将手中字纸掷入苏金怀中函盒内,笑道:“这便是你要修习的本门功诀了。”
苏金一头雾水,拿起字纸来,只见墨印新成,显是刚刚写就。又见老胡指间几处黑印,难道这修道功诀是由老胡写的。苏金张口结舌,只是道:“这便是……,这不是……”。老胡道:“确是我写的。只因如此,你便不信这便是本门真传吗?”苏金道:“确实出人意料。我以为似师父这般人物的宗门,传承仪轨应当谨严。”老胡道:“年轻人,何必失落。本门由武入道,那道通天地,浩渺难言,以文字载之,也只能强指一端。瞧你倒是重于道心,可不习道艺,也不知要几生几世才能见道。你别瞧我只是个洒扫的杂役,但也是上代掌门亲传记诵之学的掌经之人。”
苏金道:“原来你是本门的多闻阿难,弟子当真失敬了。”老胡一怔,笑道:“年轻人嘴倒是甜得紧。”那阿难本是佛陀十大弟子之一,素称“多闻第一”,佛陀经教,多是由阿难忆诵传下。苏金将老胡与阿难相比,极尽推崇之意。老胡接过经函,取出函目道:“滴一点指血在上面吧。本门传经仪轨,原没有那么繁复。”苏金有些怕疼,咬破食指,滴了一滴血在函目上。那函目上突然显出两处一模一样的印鉴来,虽只一瞬,但其中上决浮云,下决地纪的张扬气势,竟击得金苏两眼发痛。老胡道:“你也领教了。在你之前,从头至尾修习镜心诀的只有一人,他也是超拔同侪的奇才,于此功诀上的成就更远超门中数百年积淀。仅以此功诀论,完全可以在门中别开宗派。只是因昔年一些情由,他不再理本门之事。掌门人一直以来想寻人传承此宗……你别这副沮丧样,掌门人辛苦得很,本门三宗一派,他一人便要承继两宗,你是他入室弟子,转承一宗,也是理所当然。可别以为是掌门人随意将你转入别宗。何况,你以为‘云鹤宗’便那么容易承继?昨日掌门人的内宗之说,即是在寻回云鹤宗安宗主后确认你最终宗脉传承。”金苏眼珠一转,心中有了计较,道:“师父的安排,定是错不了。多谢胡前辈明示开解。晚辈今日领了功诀,定当竭尽心力,修习精进,不负师门所望。”
自此日起,金苏潜心修习功诀,门中宗旨不贵离世清静,因此黄芩多教金苏不要耽于枯修。鹤舞门旁佃耕的农户,见来了个眉目如画的小公子,机灵文秀,亲善和气,俱有亲近之心。鹤舞门近山傍泽,难免偶有恶物。金苏与老胡同去猎取,杀肉分与众人食用,更是得大伙喜欢。如此忽忽三年,金苏自觉修习上遇得了关隘。黄芩多经思忖,教金苏于琉璃镜心诀上暂不要太用心力,以免欲速不达,又让老胡拣选了百殛无常法及空空妙手术让金苏修习。老胡曾私下与黄芩论道:“琉璃镜心诀通传十关,安宗主修得十二关得以圆成。但看金苏三年修成六关,只怕他最终修不到九关。掌门人如要金苏转习别宗,时机也到了。”黄芩道:“蒙儿是大师兄与三师的骨血,更难得六道齐证,那当然是要承继大师兄‘黄鹤宗’的,三师姐早就不管门派中事,她‘唳天派’的传承多半也要落在蒙儿身上。一身兼承两宗,福缘上只怕有些勉强。我亏欠二师兄极多,他的‘云鹤宗’,无论如何我要先帮他定下传承。二师兄当年历经磨难方得开宗,金苏这孩子如今便是欠缺历练,原是不足以接续的。刚好我已得到传讯,如一切顺遂,本门又要收一名新弟子。届时何人传承何宗,两相对比,更好决断。”
这日正是七月十三,黄芩将金苏唤到堂屋。金苏见了正堂那幅“广大浩然”的匾额,眼中不禁露出笑意。黄芩道:“入门来转眼便是三年,你为何还是这般轻浮。”金苏低头道:“师父教诲得极是。弟子未入门时,蒙师父传授锻体炼心之术,便觉得其中动静合道,对本门好生仰慕。待入得门来,却见此地如乡绅之宅、童蒙教塾。这三年将过,也明白了大象无形、大音希声的道理。但有时见到了不合时宜之处,还是仍不住发笑。比如这广大浩然四字,像极了寺观中标榜佛道精博的语句。”黄芩笑道:“偏你要笑这么久。写这四字的人来头大得很,放上去了便不好撤改。我也早觉得不顺眼,可是懒得去换。你哪日修聚功能,也可换了下来。你且听好,这三年来你的琉璃镜心诀,已到六关。你于武道一途,自觉可有什么长进?”金苏道:“镜心诀引发之后,我其他所学功法,便在师门典籍之外另生微奥之处。细细体认之下,颇有进益。”黄芩道:“虽说是闭门造车,出门合辙,但武学一途,不经砥砺,终是难以大成。我这就要去给你找一个师弟,以后你就不是一个人闷头枯学了。”金苏道:“这可太好了。我这个师弟是哪方人士,年纪多大。”黄芩笑道:“此事还要看最后的机缘。只是那人从小生长于荒地,文事上远远不及你这个秀才了。你我见了他,说话要特别的平实大路才好。”金苏道:“师父是要带我一起去接引师弟吗?”黄芩道:“你既已知道此事。如不带你同去,只怕你再也不能安心待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