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大高手正要分出生死之际,金苏与阿汐狂奔而至。慢慢向何幻围了上来。金苏道:“师父,阿汐我拦不下来。我也没想拦下来。”说话间瞧清了黄芩面容,只觉五雷轰顶一般,再难自已,哭出声道:“师父,你怎能这样?我求你收了功体,有什么值得你拿命换命。我割了何幻的头来。”口里语无伦次,伸手时,指间已搭住了一条黑线,那正是无常百殛术中的“无常线”,一扬手,那无常线已挽成了索魂结,直飞何幻头顶。只是一瞬,那无常线倒转飞来,比去时还快了数倍,急侧头避时,无常线从左耳险险擦过,带出一溜血花。
黄芩道:“绝不可再出手。金苏,我与何幻精气神意已然相连,再有外力所来都由我二人承受,你方才使的无常线,便是我二人之力激回。现在我全无气力,正可从何幻那里强借了来,但有外力着身,何幻就可移来伤我。你瞧,何幻借了力,震飞了我的剑。无刀阵的神妙,可惜你们还不能瞧明白。”这几句话说得平平正正,但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之感。金苏又是伤心,又是不甘,牙关咬得咯咯响,眼泪却不住流下。黄芩又道:“今日我就要去了。好孩子,我没教你什么本事,想来真是让你白叫了这几年师父。”金苏心中乱作一团,听得此话,痛怮不已,只是摇头,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阿汐先前只盯着何幻,此时突然走前两步,左手横持匕首,右腿微屈,立了个门户,双眼含泪。黄芩道:“阿汐,你很好。我还未得空教你临敌机变的法门,你就自个儿会了。若我再有三月时间好好点拨于你,学全了我的本事,以后只怕你是我门中前无古人的剑术宗师。可惜我福薄,咱们师徒的缘份只怕就到头了。以后你与金苏互相照应,练好我教你们的东西,这天下倒也去得。你得我剑术真传,有一件事你要做到。你面前这个何幻,太过霸道,上天入地都不会安生,所以我要杀了他。何幻背后还有一个人,就是他救回了何幻,又能管束何幻十余年不现踪迹。那人可比何幻难对付得多,你一定要挫败他的图谋。只是这般担子压在你身上,当真是苦了你。”阿汐双手微微颤抖,只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黄芩道:“何幻,你不言不动,蓄了这么久神意,眼下也不敢挣脱。我这弟子万相一合,只要你一动,便有穿心之祸。”何幻眼神闪动,急思对策,但那阿汐剑势浑成,实无破绽,虽然黄芩神意衰微,已无力再困住自己,但一旦脱出,阿汐那雷霆一剑,如何能当。
黄芩道:“金苏,你听我说,你那琉璃镜心虽已破败,但以后当可重新补圆。我留给你的那本册子,你且看好了。现下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听真记清了。”当下滔滔不绝说了一大段,何幻与阿汐那是半句也没听明白。
金苏听得脸色数变,几次想要插口,但见黄芩脸上如琉璃般的光彩流转不定,又如何忍心打断黄芩的遗言。黄芩道:“好啦。金苏、阿汐,以后就看你们的。我着实累了,真想歇歇。”金苏欲哭无泪,全身轻颤。阿汐突然说道:“师父,你别抛下我们。”说话时手中匕首轻轻颤动,仍将何幻封阻在剑势圈内。
黄芩微微一笑,全身隐隐发出光来,教人不可逼视。金苏识得厉害,抢上抱住阿汐,全力跃开。在黄芩本命神光激荡下,何幻全身肌肤渗出血点来,凸目张口,立时便要气血逆冲而亡。便在此时,黄芩脚下泥土无声息开裂,转眼间便深及膝间。蓦然大地洞开,何幻黄芩连作一处,直坠而下。金苏与阿汐料不及于此,飞身抢上,却救之不及,鼻中只嗅到一股水气味。原来那洞下是一条阴河。金苏转头问道:“这洞通向哪里?”阿汐道:“我不知道。”金苏不等他再说,涌身入洞。那洞底甚是宽畅,距顶三丈有余,水汽极重,也不知有多久未见天日,遍生苔藓。金苏施展轻身功夫,仍是脚下打滑。他心知方才黄芩与何幻数番剧斗,将何幻那无坚不摧的拳劲都转到了地里,又从地借来巨力相抗。那大洞之下原是被阴河淘出的一个巨大的洞穴,天顶上也不过是一层薄薄的岩壳,怎经得当世两大武学高手的能为,终是吃不住裂开来。黄芩与何幻斗至此处,力衰体弱,却也无力于初裂之时跃出。两人若跌在洞中实地上,这三丈高也能当真就能跌死。金苏于刹那间明了其中关节,掏出一把贝壳,四下打出,听得回声,已知水雾深处无人,心中稍安,暗忖两人当是掉进阴河里了。急掬阴河水尝了,辨清水流趋向和味道,心中七八个念头已然转过,思量如何找人。突然之间,金苏心生警觉,身子急往前纵,使出看家的本事,往身后打出一篷百殛针,人在半空,又射出无常线,钉入洞顶石笋,牵拉之间,金苏已窜出洞口,但那警觉之意却是更近了。
阿汐见金苏没命窜出,一声大喝道:“滚下来!”匕首如电射出。何幻几于金苏贴身冲出,此时身在空中,不能相避,只得挥拳挡开匕首。金苏脱出险境,左脚刚着地,又是一把百殛针打出,喝问道:“狗贼,我师父呢?”何幻全身透湿,甩头之时,湿发散开,挡下暗器,人未落地便自狂笑道:“你那师父拼了性命,行那虹化之术,却功败垂成,反而送我一件好礼。你们且放心,我自教你们师徒黄泉相聚,也免得黄芩一人上路,寂寞得很。”他与黄芩相斗,数次胜败易手,生死逆转,如今平生第一大敌终究败亡,怎不教他大笑,只是这笑中有几分快慰,又有几分落寞,怕是何幻自己也不清楚。
阿汐抢上一步,一拳打出。这一拳端凝如山,拳锋之出,封死了何幻所有去路。何幻新得了黄芩气血所化的精力,全不将这手中无剑的小童放在眼里,见阿汐这一拳气势十足,有心戏辱,当下沉腰坐马,也是一拳打出。两人以硬碰硬,中间实无半分弄巧的余地。嘭嘭数声轻响后,何幻胸前衣服化为碎片飞散,有几片擦过阿汐手臂,留下醒目红印。何幻厉声长啸,啸声中,金苏陡生幻觉,只见阿汐眉发暴长,右眼瞳化成蓝色,额心处印出一个狰狞古拙的血印,原本稚气的脸上尽是乖戾凶暴的神气。阿汐转过头来,金苏与他右眼目光一接,醒还过来,瞧清阿汐仍是蓬头稚子只是额间血印宛然。那何幻胸口上却多了几条鲜血淋漓的伤口。
阿汐道:“师父神魂化蕴,你也配收?”双拳如急风暴雨般打出,何幻左右支绌,身上又多了十几条伤口。何幻在这乱拳之下,空有精力,却全然不能抵敌。他平生何曾被一小童如此狂殴,当下只遮挡闪避,觑得一个破绽,反手钩住阿汐手腕甩出,双拳早蓄劲力,要一击毙敌。便在这电光石火间,后脑上挨了一击,尚不明白怎生中招,阿汐又转到正面,何幻脸上着了一记重的,耳中顿时锣钹齐鸣。但他数十年修为,心智仍然清明,后撤两尺,却于不可能处将身缩成一团,又跃进方才的阴河之中,他眼光老辣,看出阿汐出手极尽威猛,却于进退腾挪之际略显迟滞。是以这一退,正是阿汐势不能及之处。
何幻与黄芩决斗,纵然得胜,元气几近用尽,那新得精力尚未完全化作己力,方才与阿汐比拳,一较之下,便伤了脏腑。阿汐怒极,出手间自带荡海破山的威力,却收发不能自如,加之临敌经验太浅,生生让何幻逃脱死局。
阿汐紧追不舍,他在这岛上住了十三年,以他活泼好动的天性,又有什么样的地势没有攀援玩耍过?这洞里水雾暗流自不在话下。阿汐跃入洞内,却有两支石笋射来,急出拳当开,身子难以转向,直落阴河。那水里有冷热暗流,中有一物撞来,阿汐侧身避过,却是一枚石笋。阿汐只觉在水中自已的拳劲发不出去,当下脚底在河底一踩,冲水而出,眼角隐约看见何幻又从天顶洞口钻了出去。阿汐神力陡发,扫倒五六个石笋,住洞口掷出,身子随着石笋窜出洞口,拿眼一张,不由叫声苦,何幻全身是血,金苏正被他提在手中,死活不知。
何幻方才断石阻敌已拼尽残力,此时将金苏提在手中,殊为勉强。只是何幻素来遇强越强,此时遇到生死关头,斗志更见昂扬,笑道:“小子,你是要他活要他死。”阿汐道:“那却要看你自已想活,还是想死?”何幻未料到这个野气未脱的稚朴小儿话语也如身手一般出人意料,道:“要他死容易,只须我手中一合,要活么,你退出十丈外再说。”阿汐道:“要你死当然不容易,我总要再打上个百八十拳,只是你手中一合,我就可以把你打翻在地,那时我会一拳一拳慢慢打来,总要在七八百拳后才让你咽气。”何幻见他说话时脸上露出认真的神情来,极是认真,所说之话句句攻守兼备,全不将自己攻心之语当会事,自已却渐渐神虚气促,实在不能耽搁。当下将金苏提高两尺,将手放脱,甩得金苏斜飞出去,头前脚后,正对着一块礁石。阿汐如飞赶上,堪堪捉住金苏脚踝,救了下来。金苏眼珠乱转,示意阿汐身后。阿汐回头一看,地上一道血迹直直指向那阴河洞口,想是何幻从此处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