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墨家天富的银庄里,突然多了一笔来路不明的巨款,活活的吓傻了当时的天富门主。他战战兢兢的跑去找钜子谦,钜子一笑,回了他一句:“你收着,此款专用。”他还想多问,钜子谦早就溜去喝茶,别无多话。此后,天富多了一个事,他们多了一个学堂,免费收徒,收那些家境贫寒的孩子,却并不教他们四书五经仕途上的那些门门道道,专门教他们如何做一门买卖和如何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商人,然后再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去当地开一个商号。每每想起自己能在各国商界一呼百应,天富们还是很是得意。
墨家从此多了一个门,天鉴。改名林子墨的林锦书,就是第一任的天鉴门主。没人知道那半年中,林锦书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在哪里遇到了那个神秘的墨家钜子,反正就这样,他再也没有穿过一次绫罗绸缎,用过一次金碗玉碟。在他58岁的时候,他的妻子为他生下了他唯一的孩子—林河洛。妻子发作的突然,他当时正在整理书籍,当他激动无比的赶到妻子身旁,想抱一抱自己的孩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左手握着河图右手抓着洛书。他觉得这是天赐,斗胆给孩子取了一个名字—河洛,想来,上天也不会怪罪。
河洛生下来就体弱,但是特别倔强。林子墨是绝不让孩子接触到阴阳观星之说的,甚至天鉴的藏书所在—感天楼,都不许河洛靠近。但是在河洛三岁生日那天,他和妻子寻遍家中,都没有找到河洛。想起自己老来得女,如果河洛有任何意外,他简直都不想活了。在他和妻子都要绝望的时候,他给河洛算了一卦。此卦卦意为“归”。他心口一痛,想起女儿软软的叫着爹爹的那个声音,他几乎想自己替女儿去死。这时却看到钜子谦抱着河洛回来了,河洛已经睡着。钜子谦笑道:“孩子在感天楼里睡着了,不知道怎么的,手里非抓着这本书不放。”林子墨一看,居然是自己所著《窥天要术》,这本书是自己年少轻狂时所写,上有很多本不外传的阴阳秘法。只授术,不教道,是特别危险的事情,比如曾经的自己。钜子谦看着桌上的那卦,对林子墨道:“本来你命中无妻无子,不也有了么?此卦为归,也许是河洛得归到她本来的命数中来了。是生死还是别的,我就解不了了,你还是别再强求。”从此,三岁的河洛就开始研读父亲所著的《窥天要术》,林子墨让她拜入墨家,学习墨家之道。
河洛的身体一直也不好,但是每次总能在天守的保护下转危为安。从徐靖拜入天守开始,几乎就是河洛的专职药童,今天给她送付汤药,明天给她送颗药丸。河洛身体不好,药罐子泡大的孩子,性格也格外的清冷。她总是和徐靖说:“别在我身上浪费那些丹药了,反正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徐靖总觉得她在说气话,每次总是苦笑着离开,下次还是继续。其实她多想自己能好呀,能和其他门的孩子们一样,该习武的习武,该出去游历的游历。不像她,只能坐在感天楼里。但是当她发现,其他门对天鉴都有种额外的敬重的时候,她好像找到了自己不同的意义。卦是不能随意起的,星也不是乱占的,更别说别的窥天秘术,那更得拿命数作为交换。对于自己知识范围外神秘的东西,人总是要格外敬畏些。所以,河洛更刻苦的学习,在各种秘术中,追寻不一样的人生,她就是要与别人不一样。她的功力在日复一日的刻苦中,突飞猛进。而钜子对她也是特外关照,时时召她论道探讨。在墨谦看来,越是术精之人,就更得道正,否则,他们乱起天下来,可比普通人更厉害百倍。
林子墨70岁寿终正寝,他将阴阳、观星、风水、易数等融合,著成《墨道天鉴》。成为墨家顺应天势,应天而动的天志理论基础之一。而河洛生性淡然,不喜与人交往,但是对动物和植物却特别钟爱。她认为,天地自然,人不过其中之一,人并不是天地主宰,所以她当上天鉴门主后,把自己的居所改为天寂阁。静静的,就很好。
墨家收养的孩子,三岁的时候都会送到天寂阁,给林河洛过目。林河洛性子乖张,和眼缘的,她可能会认真的起一卦,看看这个孩子的天命如何,给个正经归属。她第一眼不喜欢的,可能就范范而已。只有特别的孩子,她会给再观一次星或者算一次易数,好好的盘算一下这个孩子的未来。
林河洛放下茶杯:“你是不会死皮白脸的到我这里来蹭一杯茶的,说吧,你想干嘛?”玄苍本在认真喝茶,突然被这么一问,有些诧然,一口茶水来不及咽下,还把自己呛住了。他屏气顺了顺,放下茶杯,有些心虚的对河洛说:“我想阿璃做一个普通的孩子,此次,你看见的当没看见,可好?”河洛一点都不意外,冷笑道:“没看见?一个引福塔死人堆里活下来的孩子,一个吃着死人血活下来的孩子,普通人?你想多了吧!”河洛刻薄又咄咄逼人的语气,让玄苍很是不爽,他厉声道:“阿璃是我亲手抚养,对于我来说,她就是我的女儿。为人父母,只求孩子平安就好,从不想她能如何?你父亲不一样当年并不想你接触阴阳易数,孤贫早夭么?”玄苍一吐心里之话,又觉自己失言。河洛站起来,消瘦的身影在窗边透过来的夕阳光影下,单薄的就像一片枯黄的叶子,显得那么孤单那么落寞,“玄苍,你说对了。我父亲也曾想我能和普通的孩子一样,平安此生就好。但是,事实呢?每个人来这个世界,就带着自己的命数。这么多年了,我会吃奶的时候就开始喝该死的苦药,我时时遭受着你们不曾体会过的病痛,我却没有一刻想过放弃自己。为什么,因为我认命!我得认命!我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苟延残喘,苟且于世!我总得干点自己想干的事情。你请回吧,你不能替墨璃决定她的命运!”玄苍觉得自己此行很失败,本想找河洛套点交情,让墨璃能在墨家的护佑下,又能做一个普通的孩子。他甚至想过,是不是自己得好好盘算着,给墨璃存一笔嫁妆,好好地找一个如意郎君。他还想和河洛说点什么,河洛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你走吧,你与其在我这里盘算,不如好好想想,你天启一门,还能为她做点什么?”
走出天寂阁,玄苍莫的觉得这座楼在黄昏夕阳下,有点恐怖。他觉得它很阴暗,像一座会夺走墨璃的鬼楼一样,让他心慌。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墨璃,她在死尸堆里笑,想起她舔舐着鲜血,想起他那个挂满尿布的落雪居,想起墨璃抓起毛笔在他怀里,把他的脸画的乱七八糟……他突然很怕,他觉得把墨璃送进天寂阁以后,她就再也回不来了。想到这个,他心刀绞般疼。
他在天寂阁门口,站了许久,才蹒跚着离开。“唉……”河洛看着他离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坐下来,专注的又起了一卦,卦象如旧。她突然捂住心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眼角滑下一颗清泪:“不是我不帮你,是我无能为力。”